伤员与树生便被移至营所北端。那端驻有一座用咾咕石砌成的长条屋,屋内被隔成一间间仅容旋身的小隔间,间内只有一张榻和一座只能搁烛台的小几,算是潦草成章的养病室。
安置好伤员,准备好水盆与药泥,树生正要投入工作,有人却送来了一只竹编的箱笼。
“这是?”
“好像是这人的家当。他路上一直抓着不放,想必很重要,就给他送来了。”
家被大海连根拔起,能够凭靠的也就只剩下这一箱东西,当然重要。
树生掩着心酸,打起精神说:“感谢,他知道了,一定可以安心养伤。”
树生开始为伤员清洗污泥与伤口,边叮咛道:“如果疼的话,要告诉我喔。”
伤员虚弱地点着头,气若游丝地问:“小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杭树生。”
他笑了一下。“好名字。树生……让人感受到生之力……”
“谢谢。”树生也反问:“那你呢?”
“我是,尉孤。”
这时,树生拢起他的散发,一一替他清理眼窝、鼻翼、额头、面颊……干净之后,她一愣,原来这名叫尉孤的伤员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怎么了……我,破相了吗?”他不安地问。
树生回神。“不,你长得很英俊。”她鼓励他:“所以你要努力养伤,赶快好起来。对了,你有家室吗?”
“没有……”
“没关系,我相信你以后一定可以找到与你匹配的女子,成家立室,这样你就有新的家了。”
“但我没手没脚了……”
“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会在乎这个。她绝对会跟你一起努力的,而且会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尉孤笑了笑。“那是你吧?”
“耶?”
“你一定是一个……不会嫌弃爱人过去的好女孩。能让你喜欢,真是百年修来的福气。”
树生想起刚刚和尔穆月的告白,心里不禁一窘。
她赶紧低下身清洗布巾,嘴上边打着哈哈:“尉孤真会说话,你以后也一定要这样老实地告诉你喜欢的人喔。”
“嗯……我会。”他幽幽地说:“我一向很老实的。所以,不是很讨人喜欢。”
声音过小,被水花声盖过,树生没听清。“你说什么?尉孤。”
“没什么。”他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耶。”
“你真会……鼓励人。”
“因为我要擦你的伤口了,得说些好听的话,帮你转移注意力啊。”树生深吸口气:“我要擦喽!忍着点,弄干净,就替你裹药膏、收口子。”
他很坦然:“来吧。”
树生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右手的断口。她以为她会摸到令人心惊的肉疙瘩,但出乎意料──尉孤右肢的皮肤十分光滑。
眼见为凭后,树生更不解。
尉孤的确是断了右肢,但这并不是在这场海啸中受的伤,这伤口早就愈合了。
“对了……我有事,”尉孤这时出声:“得跟你解释一下,树生。”
“咦?”
“可以扶我起来吗?”
“不能躺着说吗?”
“这事很重要,我可以的……”
树生不疑有他,只问:“这样不要紧吗?”身体仍不自主地靠过去,扶着他,让他靠墙而坐。
当尉孤的左手攀上树生的脖颈施力时,树生觉得颈肉被扎了一下,疼得停了动作。
“怎么了?”尉孤问。
树生以为这没什么,想笑着说:“不,没事……”
可下一刻,她的腿脚虚软,发冷麻痺,她支持不住,跪在地上,彷彿她没了脚,她感受不到脚的存在。
接着……是手,是腰杆以上的身子。
她却看到尉孤泰然自若地坐着,左手拿了一根簪子,潇洒利落地盘起头发,他那副优雅从容、带点邪魅英气的面容,一点也不像无助的伤员。
“这事真的很重要,我得告诉你……”尉孤笑着说:“我骗了你。”
树生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反应。
“你是一个好女孩,树生。”他又说:“这样弄疼你,我也很不舍。”
他打开了那只箱笼,取出了两组铜制的物品,以及一把弯弧的刀组。细看,原来分别是手与脚的金属义肢。他像穿鞋穿衣一样,轻松自然地为右臂与左腿戴上义肢,刀组置于腰后。穿戴完成,义肢的指头甚至能灵活自如地运动。
树生这才发现,当这个男人四肢健全的时候,看起来竟是那么危险。
“不过,你放心。”他抽出一只细针,在她面前晃了晃。“这针没这么恐怖,只是蘸了一些暂时可以瘫痪你四肢的毒液。什么毒液?喔,我们『蚀』昔日都暱称它作『牛不动』,没错,连体大的公牛都抗不住它的毒性。但你也别惊,只要剂量不多,不会死人的。”
他和蔼可亲、巨细靡遗的解释,反而让树生心生恐惧。尤其她听到了“蚀”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