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人也是人啊!是精通人性、和你我没有两样的人啊!”她气得大骂,冒着触怒所有人的风险:“他跳下急流救了那人,比你们在场每个人都要勇敢、更珍惜别人的性命,这不就证明他的灵魂比你们都还要高尚吗?!若他是畜牲,你们就连畜牲都不如!”
“臭丫头!你这才是污辱咱们!竟然把我们跟畜牲放在同一个秤上比称?!难道你能证明牠的心里不曾想过救个人好称个英雄,让大伙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能证明,我就信你!”
“把她的话记上状纸,告发上去!”
“等等,大伙不觉得奇怪吗?这丫头怎么一直帮着牲人说话?”
“打不定主意,她也是牲人!”
有人于是向领头者提议:“快快通知县府,得把咱们的家门『清理』干净才行!县府铁定乐意。”
结果,树生反而引火上身,自身也难保。
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尔穆月的无辜和清白!
在她激动到差点扑上去掐人脖子的时候,尔穆月拉住了她。
“不要这样。”他冷冷地说:“我们走吧。”
“不要!”树生倔强地想拉回手臂。
“我习惯了。”
“但我不习惯,永远不可能习惯!”她龇牙裂嘴。
他看到她红了眼眶,只因为他被无情地污辱。他感到欣慰,但也有些酸涩。他并不是为了看到她这个表情,才跳入洪涛中救人的。
他深吸口气,迎视众人敌意的目光。“我没想过要当英雄。”他低下身,拦腰扛起树生,掂了掂。“我只是不想让这家伙涉险,才代替她下去救人。”
“放开我!”树生不乖地踢着脚,还想为尔穆月争辩什么。
尔穆月收紧手臂,侧脸,贴着她的耳,轻声地告诉她:“让我为我们说句话吧。说完就走。你安静。”
树生只好听话不动。
“还有……”他目光一锐,刺得众人一阵胆寒。“她确实是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真正能称上是『仁』的人,请诸位不要污辱她。”
有人想插嘴,他狠戾地一睨:“我还没说完。”
“你们不觉得这现象很奇怪吗?”他冷静而威严的嗓音、慢条斯理的说法,有种震撼的穿透力,让**镇定:“海啸来了,但你们却在这里争论到底要怎么处置牲人?而不是赶去救人救灾?家园的安危,好像不是自己的事了?”
有人还是顽固偏执,也有人不以为意,但总是有人被点醒了,一脸恍然。
他偏头,疑惑地问:“是疆图侯的啸堤,把你们惯坏了?让你们不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只会待在原地,迁怒别人?”
他斜着嘴角一笑:“可怜,你们这些被圈在井底的蛙儿。疆图侯知道了,不晓得会多后悔画了那座啸堤。”
他再看向领头人,说:“我不会让你们为难,今晚就会离开荒州,但这女孩的父亲是地道的汛县人,希望你们不要给自己人难堪。这样,就连懂得相濡以沫的畜牲都不如了。”
不管有多少人因此被点醒而投入了救灾的行动,也不顾那些仍冥顽不灵的可悲之人如何唾骂,尔穆月一说完,又再度化为狼身,背着树生一跃,在众人的哗然叫嚣中消失在黑夜里。
两人回到了住屋,尔穆月找到了衣服、挽起了头发,默默地开始整理行囊。
“你在做什么?”树生硬硬地问。
“我答应他们,我会离开,不让他们为难。”他淡淡地说。
“你没有为难任何人,是他们在为难自己。”
“你也快更衣吧,头发擦干,别害了风邪。”尔穆月却跳了话头,甚至要闪身避到隔避的小耳房。
树生咬牙,最后大声地宣布:“既然你要走,那我也要走──等我!”说完,马上也风风火火地投入收拾。
尔穆月一怔,哑着声道:“你别这样……”
树生不回话,从衣箱搜出了所有的衣服,一一装袋。
“这是你父亲的家乡,也是你的根,你哪儿都不会去。”
“不要提我父亲!”树生回头怒道:“他们不配拥有我父亲!如果是那座啸堤让他们变得骄傲又愚笨,我宁可疆图侯从没画出那座啸堤!”
这是多重的话,说出来又有多痛心?尔穆月看着她一直红着的眼眶,心想。
他尽量说得坦然,好像一切都无所谓,好平息这小家伙连她父亲都想吞掉的怒气:“其实我早就知道,荒州的民风就是这样。疆图侯在世时,荒州人积极上进,他离开后,太多的灾害,没人领头,让他们不得不为这样的命运找到借口。”
收完了衣箱,树生再去翻别的什物,根本不想多听。
尔穆月跟着她,继续说:“他们不是真的恨着牲人,只是什么都不说的牲人,自然成了这一切的代罪羔羊。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树生却反头骂了他一句他听不明白的方言,然后又继续打包行囊。他想,她应该是要他别再胡说八道了吧。
想想,确实是胡说八道。以前,他痛恨这种人之常情,这个人之常情害他家破人亡;没想到现在为了不让树生为他感到难过,他竟也能说出这种释怀的话……然而,即使是胡说八道,却也是真心的,他真的不要她因此而积怨。
是她让他“干净”的,也是她让他相信自己可以是“干净”的。他珍惜她都来不及了,又怎忍心弄脏她?
“我好了。”树生背起囊袋,认真地说:“随时都可以走。”
“你真的要走?”
“走!”坚定无比。
“树籽……”他不认为她真的必须跟他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尔穆月。”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如果我不支持尔穆月,尔穆月要怎么办?”
他一怔。
“如果我不为尔穆月出气,孤苦伶仃的尔穆月要怎么办?”她再质问。
即使她唤他的方式一点也不温柔,但此刻吊诡的是……他的心竟然毫无防备地正在融化。
他不是坦然,不是释怀,只是佯装无感,不想依靠任何人、向世界示弱。
“没有尔穆月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她最后大声地宣示。
眼前这个少女,却是他唯一想依靠、想示弱的人。因为,她是他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心上人,这个心上人永远不会在乎自己拥有如何不堪的过去,她会体谅,她会支持,她永不背弃。这份喜欢她的心意,已经确切到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去质疑,即使被否认,也不会削弱半分。
“这,就是我的立场!”树生警告:“不准你再怀疑。”
宣告完毕,她握上门栓,就要推门而出──
尔穆月一个箭步上去──
下一刻,树生觉得天旋地转,最后倒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吓了她一跳。
“喂、喂──”他在做什么啊?!
“别动。”他在她耳畔低嘎地命令。
树生的脸蛋都被他紧逼又炙热的气息冲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