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树生说:“这五年多有冒犯,还请你见谅。”她想起以前还处得很自在的时候,她不拘小节,想取用什么,随意就拿,根本不分什么你我,她甚至羞愧地想到,她曾与他共享一只水壶,克难的时候还使过同一副筷箸。不知道她曾不曾让他感到不悦过?
“你没发现,不是你的错。”尔穆月淡淡地说:“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表现出来。”
“你不用客套……”
他果决地说:“你,不一样。”
树生心里一悸。这种反应,又来了,跟当初听到他对她告白时一样,炙热,徬徨,羞怯,却又有点……开心?
不过,尔穆月并没有深入说下去,而是专注地完成缝补。那句“不一样”,说得好理所当然,不值得深究似的。
树生咳了一声,说:“那个……你真的别缝了,你督了我一整天,也累吧?”
“那你先睡吧。”他反而赶她。“我在地上铺草蓆就好,你不用顾忌我。”
“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她直说了。“你这样缝我衣服,我觉得很尴尬……”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她。
害得树生不敢说下去,只能放在心里想: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好意思让你做缝衣这么私密的事?
“不需要尴尬。”尔穆月说:“我说过了,在这里,我以你大哥身分自居,你这样看我,就不会尴尬。”
“这……”强词夺理。
“大哥替妹妹缝衣,是一件很正经的事吧。”他严肃地说,不容她否决。
打从他出现之后,话题总是被他主导,彼此的关系也随着他的意改变、划定,一点自主权都没有的树生实在很不服气。
她不是牛,不想再被他牵着走,既然他一点都不难为情,一切坦****,她也该果敢起来,告诉他自己的真心话!这样懦弱地躲藏下去,一点也不像杭树生的作风。
“一直以来,”她口气直硬。“你确实都是我『大哥』。”
这话,听来象是一种宣示。
尔穆月一愣。但他静静地等着。
“我以为……”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不成熟的我,可以继续放肆、没有顾忌地对你一直撒娇下去、倚靠下去,因为你成熟,又勇敢,还有强壮。我还以为──甚至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永远这么处下去,什么都不会变。”
尔穆月放下了手边的活儿,认真地注视着她。
“可、可是──你却蛮横地改变一切。”她的表情些微恼怒。“你问都不问,就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觉得有点生气,也有点……恐惧。”
恐惧若无法答覆这份感情,她是不是就会失去尔穆月这个令人安心的避风港?
“既然你有勇气面对,那我也不客气了。”尔穆月也正面迎战,语气始终克制而冷静:“我那句『喜欢』,果真让你这么困扰?”
困扰到不得不逃离他身边,使他苦涩地尝着遭到背弃的滋味?
“因、因为……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她斟酌这个关键的词汇。最后,她说:“最了解我的伙伴。”
“我喜欢你,为何等于失去?”他利落地抓到矛盾。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成为你喜欢的人?”树生避着他执着的目光,试着解释心中复杂的思绪。“我……幼稚、粗率、冲动、暴躁,一点也不细腻,一点也不坚强,总是需要你和先生的辅助和开导。如果我们彼此是伙伴的关系,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包容我,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度过了这段五年。可、可是如果你喜欢我,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必须改变自己、让自己进步,好成为一个足以匹配你、让你也可以安心依靠的大人?万一做不到,让你失望透顶,不再喜欢我,你一定会离开我,对不对?连再成为相处自如的好朋友都不可能了,不是很恐怖吗?这难道不等于失去吗?”
原来,她对自己毫无自信。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需要成长的小孩。
他也终于知道了她的想法──她并不讨厌他,甚至是重视他的,让他欣慰;可是要如何让她明白“喜欢”上一个人这种感情一点都不复杂,也是足以教他头疼、不知如何通过的关卡。
一时半刻,他无法马上给予她确切的答案,于是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什物。
树生怔怔。
“你累到胡思乱想了。”他说:“我不缝了。休息吧。”
她一阵错愕。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谈论这个令她害羞难堪的话题,他竟然就这样贸然结束?
树生正想开口叨唸,尔穆月却直直地迎上她不满的眼神,以笃定的气势告诉她:“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杭树生。”
“咦?”
“跟你朝夕相处五年,会喜欢上你,并不是难事。我相信换成是别人,也一样。”
这直截了当的话,教树生的脸颊瞬间透红。
“就这样。”他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这……这哪里是理由了?这只是在告诉她,他喜欢她的心意,是多么的深沉吧!但……不可否认,这话,听在她心里,甜滋滋的。
他拉开凳子,赶她上榻睡觉,不容分说。
他再指着最遥远的角落。“我就睡在那里。”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跨界,但随时需要他,他都在。
树生拉着被子,遮着还红热的小脸,偷偷地觑着尔穆月的背影。
今夜的对话,或许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尔穆月习字如金,言简意赅,态度沉静却果决,只是为了肯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的心情,绝非一时的冲动,而是日积月累的牵挂,不会如此轻易变质。
她是特别的──这样深入、厚实的注目,多少让她产生了一点信心,面对自己还未尽的成长。
过了子时之后,宁静的深夜忽然变得不平静。
明明是晴空万里、没有狂风暴雨,附近也无溪河途经,却能听到水流冲刷的剧烈声响,只有一个可能。
海啸登陆了。
尔穆月第一个感受到地面诡异的震动,赶紧将树生唤醒,警钟被暴躁地敲撞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听得教人神经紧绷。
树生二话不说,套了鞋,就冲出去。
“树籽──”尔穆月快手,抓住她。
“放开我!”以为尔穆月要碍事,树生恶狠狠的。“我要去帮忙!”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他手上已取了她的棉衣,要她披上。“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