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以为这人是要来拿下尔穆月的,她一慌,口气凶着为自己壮胆。“那你呢!你又为何可以待在私宫里?还有谁让你进来我的寝殿?我没让你进来啊!”
侍人唉唷一声,忙道:“树生大人,万万不得无礼,这是都拔侯──都拔侯爷啊!”
“咦?”她一震。
是那个统管戍州四百年,面对牡国无数次的侵袭,却都能百战百胜的都拔侯?比父亲活得更久的那个大侯?
另一侍人又补道:“这五百年来,也就只有都拔侯与疆图侯是特受陛下恩准,可自由进出私宫的两名大侯哇!”一般官员进入私宫,无非都是要有少司命的召令,能够自由出入活动者,确实是特例。
树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更紧张,怕自己势单力薄,根本保不住大叔。
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像要分食他似的!
都拔侯走近她,她一绷,赶紧后退,紧贴着尔穆月的床缘。
“别紧张。”他一呵,伸出手,说:“我们喝一杯茶吧。”
树生瞪着他戴手套的手,拒绝:“我、我喝不惯你们的酥油茶!”
“你很受宠,我知道。”他说:“所以即使你离开那名刺客半步,也不会有人敢动他。”
她觉得自己被刮了一层皮下来。被说成是个恃宠而骄的娇儿,让她一阵羞愧。
侍人也劝道:“树生大人,走吧!”并压低声音:“若你为了这刺客而顶撞侯爷,事情传到陛下耳里,可不好听喔。”
对这威胁,她皱眉。
她冷静地想了想。没错,她的确跑了分寸,万一连她也一并遭殃,谁来保护大叔。
“我、我知道了。”她深吸口气,勇敢地正视都拔侯。“我为我刚刚的无礼道歉。”并走向他,接受他的茶约。
这时,尔穆月却出声了。
他叫她:“树生!”
她回头,看见尔穆月眼底的惊惧与忧心。
他不叫她小鬼,却叫她树生。
每次,只要出了事,发生了危险,大叔才会唤出她的名字。
她心里有底了──这个都拔侯,是一个让他无法在当下说破的危险。
她为了让他放心,便对他一笑,挥挥手,跟着侍人走了出去。
都拔侯最后一个离开厢房。
因此,没有人看到,他给尔穆月留下的那抹诡异的笑。
朝仁离开树生后,少司命派人传见他。当他入殿后,才明白,是谁来了。
是一只衔着一枚树籽的青鸟。
“你父亲,要你一同入席。”少司命说,脸色凝重。
他冷冷地看着那只青鸟,青鸟也偏过头,圆大如钮盘的眼,睁睁地盯着他。
他在少司命身侧落座,这时侍人盛了一坯用瓦罐填装的黑土,放在青鸟停栖的挂架前。
青鸟飞落下来,将树籽填入土中。众人在一旁屏息等待。
青鸟扬颈,高声一啼──
土中冒出了一株绿芽,接着不断往上抽长,开枝散叶。芽茎由青转深,由细生粗,最后甚至突破了瓦罐,生成一棵足有两人高的大树。
片刻,大树却停了生长,开始落叶,徒留结曲的枝枒与粗干。远观这脉萎得金黄干裂的木枝,竟越来越有鹿角的形状。
最后,树干像雏鸟初出的蛋壳一样,清脆地一嘣,碎裂了。从裂缝里,一只雄壮的健鹿从容地攀爬出来,而落尽细枝散叶的枝枒,也随着牠的身躯、头颅移动──原来,那竟是牠巍巍的大角。
青鸟离开挂架,栖在鹿角上。
朝仁挺直腰杆,拍抖袖子,朝雄鹿深深一拜。“父亲。”他说。
少司命也朝牠微微颔首。“禁主。”
“陛下。”雄鹿说:“许久不见。”牠的声音象是空谷足音一般幽**。
“禁主近日可好?”祂遣散了身旁一干闲杂,方问。
“陛下客气了,这话,应当由我慰问。”
祂勾着唇,似笑非笑。
牠看着朝仁,问:“刺客在哪儿?”
牠说话的样子,彷彿朝仁不过是个恰好坐在少司命身侧的生人。
所以,朝仁也觉得热络与答覆都是多余的,他沉默以对。
少司命接下话头,说:“禁主真正关心的,应当不是刺客。”
那双鹿眼定定地看着祂。
“有话直说吧,禁主。”祂比了个请的手势。
雄鹿忽然抖动大角,青鸟受惊,焦躁地拍着翅膀,划破了一室的静谧。
“诞降师。”牠说。
少司命与朝仁并不惊讶。
“为何求如山上有诞降师?”
少司命一呵,垂下眸,声音压得只有朝仁听得到:“看来到山上监国的人,不只你一个,桑之木。”
“陛下。”禁主要求答案的态度很明显。
祂无畏地直视他。“因为,寡人需要。”
“您要重蹈疆图侯的覆辙?”
“不瞒禁主,”祂淡淡地笑:“那孩子,确实是疆图侯的『覆辙』。”
朝仁听了一惊,雄鹿也瞇起了眼睛。
“陛下……”朝仁使着眼色,想提醒祂,暴露出树生身分的危险。
祂视若无睹,甚至有故意的意味,继续说:“她就是疆图侯的女儿。”
雄鹿定定地瞪着祂。
牠唤道:“桑之木。”
朝仁闭上眼,叹了口气。
牠说:“看你的反应,似乎是早就知晓此事,而且,还有意……包庇。”
他知道避不了,不如坦****,反正,他终究是回不去那片山林了。
他正视牠,说:“是的,父亲。”
“很好。”雄鹿冷哼一声,自始至终,都不再看他一眼。
他明白,自此,父亲与他彻底决裂了。
“陛下。”牠说:“您再度起用诞降师,难不成还在为了修补那幅……”牠一顿,有些挑衅。“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