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敏猴顽皮,会忽然松了尾巴、将自己抛出去,吓她。可快要坠落的那一刻,又能实时蜷住枝头,**回树上。玩久了,树生反而享受起这刺激。
她玩得不亦乐乎。她知道,这北坡上的结绳全被撤了,仅在山脚的入山处有一连驻兵守卫,玩得再疯,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瘾子玩够了,树生落地,拿出抓了沙的袋囊,准备收起敏猴。
敏猴却露出悲伤的表情,看着她。
她被看得难过。“别这样,你只是回到方块里啊。我们还会见面。”
敏猴低下头。
她走过去,拍拍牠。“只要你肯乖乖回去,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
她像个小姊姊似的苦口婆心。“我还是要顾及先生的感受。先生退让了,可我也不能得寸进尺啊。”
敏猴抬头,眼神乖顺了,树生以为牠听懂她的诱哄,正要在方块上洒沙子,突地一抹黑影扫来,竟刮走了方块。
她回神,敏猴已跃上了枝,手里抓的正是牠栖生的方块。
“喂!”她警告地喝一声。
敏猴手一摆,**到了五棵树外。
树生只好追着跑。
敏猴故意逗她似的,总跑在她视线可及之处,她追慢了,还会特意停下来等她。就这样,一人一猴,慢慢地离开了山峰,往山脚下去。
追着追着,一股莫名感窜上心头。
她以为自己正在下坡,但脚程吃的却都是费力的爬坡路。
方才路过的一棵模样畸形的大树,像长了叶子的蔘,她印象深刻,不料走了一长段路后,竟又见到──分明是自己绕回了同一处。
她更慌张自己跟丢了敏猴的踪影。四处张望,才发现已不是她追着敏猴跑,而是敏猴乖巧地跟在她身后,陪她一块在山上乱转。
怎么回事?
她的方向感全乱了。
追了一大圈,她竟然没离开峰顶多远。
再跨过十棵树,就可以看到院落的青石围墙。
她搔搔头,太费解了。
最后,还是敏猴自己听话地下树,将方块还给她。这只单纯的小猴以为树生气极了、不理牠,才会四处胡走,便识相地不再贪玩。
树生消了气,心疼地抱抱牠,方在方块上洒了沙子。敏猴噗地一声,散成了一股潮味。她用戴了金丝绕指的右手摀着口鼻,挡下极腥的潮味,一边漫步走回院落去。
而就在树生追逐敏猴的当下,少司命正在见宫上参与常日例会。祂一如往常,从容淡定地面对每个官员冗长又枯燥的汇报,或是,徒劳的歌功颂德。
忽然,祂感到右手的尾指紧了一圈,并有一股微微扯动的力量。
祂垂眸一看,祂尾指上的金丝绕指正轻轻地颤动着。
祂勾了唇,举起手,腕轴转上一圈,彷彿在绕拉一只线头。
指上的绕指便平静了,安分了。
祂怜爱地抚摸着这枚绕指,自我呢喃宛如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可别跑太远了,树生。”
祂轻柔地吻了绕指后,手便撑在几上,继续回到沉闷的例会上。
要用晚膳了,但还是不见先生入席。树生便去先生的寝院请席。先生在房里,坐在案前,天光暗,却不点灯,只是静静地吃着烟。案上有一封拆开的书信。气氛有异。若是以前,树生会远远地躲开他。可现在,因为与先生的亲近,而使她有了胆。
“先生。”她进房。“用饭了。”
他醒了神,愣愣地看着她,再望望窗外。“这么晚了……”说完,又吃了口烟,吐出的烟气,忧郁地绕着他。
“先生……”她小心地问:“发生事情了吗?”
他幽幽地望着她,一时无语。树生以为他不会与她说,有些尴尬,只好摸摸鼻子,转了话题。“侍女催饭,我先去了……”
“没什么。”朝仁出声,声音嘎哑。“只是人死了而已。”
“咦?”树生停步。朝仁离开位子,走到她身边,郁郁地苦笑:“走吧,我也饿乏了。胃里都是烟气。”
师徒坐上饭桌。朝仁尝了几口菜后,仍是烟管不离手,心事重重。
树生皱了眉,说:“先生,别再抽那烟了吧。”
“很呛吗?”说着,就要捻熄烟火。
“不是呛。”她回道:“是对先生的身体不好。”
他看她。“那烟,不是普通的烟吧。”
她抿抿唇,再说:“它,可以压抑先生的力量。”
他呵笑一声。“原来,你知道啊。”
“先生既然知道,怎么还一直吃?”她不悦地说。
最后,朝仁还是将烟火灭了。“以防万一。”
“啊?什么万一?”他没回答她问题,径自说:“木质会随心绪起伏而消长。我,不是一个心定的人,不压一压木质,怕又会出事。”
她听懂了,先生吃烟,是害怕,怕又在无意间伤害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再伤害她了。
“也不想喝酒了。”他抚了抚额边的垂发。“再喝下去,连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话。”
她拨着碗里的菜,谨慎地问:“先生,刚刚你说,人,死了……是?”
朝仁很坦然。“我的族人。”他指着脸,说得更清楚。“被打上烙印、驱逐出山的族人。”
树生问:“是用惩鞭打的吗?”
朝仁微讶。“你也知道?”
“伤口止血了,就会生出青苔,要用盐水洗,苔才会掉,可脸上就会残下墨绿色的疤痕。”她说:“因为,我父亲就被打过。”
“对,禁族人以这烙痕为印,带着它入山,格杀勿论。”朝仁垂眼,低低地说:“所以那些族人,一辈子都入不了山了,只能留在平地。”
“先生会继续留下来,其实……也是为了照顾他们吧?”
朝仁抬头,看她。
树生搔搔头。
“我只是想,我会不会成为担误先生回家的理由?先生明明也很想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