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安静地听,用心地想,还是猜不出少司命想跟她说什么。
祂将她轻轻地拉近,树生闻到了祂身上沉静的幽兰清香,心里很喜欢这味道。
“树生……”祂郑重地说:“答应寡人。”
“嗯……”她认真地听。
“留在求如山上,”祂说了:“代替你父亲,修补定疆大图,好吗?”
代替你父亲,修补定疆大图,好吗?树生。
一整个晌午,树生的脑海里都是这句话。
她愣愣地望着窗外连绵的山景,以及越渐西偏、晕黄的光影。
她的寝房位在求如山上的私宫处,似乎很深山,记得上山那天,绕了好几峰山稜、花了两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因此无论是开向哪一面的落地大窗,看到的都是气势磅礡的崇山峻岭。
她伸手,摸着窗棂上填充着的琉璃胎,冰凉凉的,在夕阳的映照下,光泽更剔透。
只要你答应,求如山就是你的家。
她用指头,在琉璃胎上描绘着山的轮廓。
只要她答应,少司命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不用去住安孤营,也不会流离失所了。
寡人愿意,给你最好的。
她可以在山上受全国最好的教育,穿好的衣服,吃好的食物,睡在最坚固的屋子里,不必再担惊受怕……
只要她能够修补那幅巨大的定疆大图,保护荒州。
她一震,手停在半空。
她听到自己加快加剧的心跳声。
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她想起这幅必须距离百步才能看全的巨图,想起即使距离千里也能在远地诞降实物的强大术气,想起这座实物不仅仅是一只雉鸡或一条小蛇,而是一座连贯荒州八县、总长七百里、保荒州万万人家产性命的啸堤……
她的手在发抖。
她真的能做到吗?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寡人相信你,树生。
你会,超越你父亲。
对,她现在要超越的人,不是谁,而是被国君与众人誉为天下最强大的诞降师、活了两百年的荒州大侯、她的父亲,杭乐安。
如果,她做不到呢?如果,被少司命发现,她的诞降术其实很差劲、连她父亲的指头都勾不着呢?
她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你可以的,杭树生,你可以的,陛下都说你可以的。”她碎碎地唸着:“你学,你尽量学,每天画、每天画、每天画,总会赶上爹的!”
她忽然站定,看着这间专配置给她的寝屋,又大声地对自己说:“你看,这里,干净、温暖、舒适,跟戍州的草原不同喔!没有扎人的草、没有羊粪,也没有吓唬人的风──如果不答应,你会被丢出这里喔!”
她的声音在高高的穹顶里回**着。
她深吸口气,紧握拳头,揪绷着全身,鼓着决心,再说──
“想清楚,你只剩下一个人了,爹不在了,爹不在了,你要靠你自己过活!”
“不要再撒什么娇了!如果你没有半点用处,别人可不要养你喔!”
“自己的生活,要靠自己挣!”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只有你能修好!”
“爹做过错事,画了什么末世图,你也得帮忙赎罪!”
“陛下是好人,不可以糟蹋祂的好意!”
“拒绝就是不礼貌!爹对祂无礼过,你千万不能再犯!”
“你可以的!努力点,一定可以的!因为你是疆图侯的孩子啊!”
“好!我决定了──我答应!”
寝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看来人,树生赶紧住嘴。
“你在嚷嚷什么?”令婆虎虎地走了进来,眼神凌厉。
“没、没什么。”方才的气势尽消,树生又畏怯了起来。
令婆对后面的女役使眼色,女役们捧着新衣、新靴、铜盆、铜壶、手巾,趋前围绕住树生。
“更衣,洗手,净面。”令婆命令道:“陛下传你用膳。”
树生又像个娃娃,被摆布了一回。
在一旁监督的令婆,注意到琉璃窗上的手纹,眼睛一斜,瞪得树生羞愧地抬不起头。
她招来其他女役。“清理大窗,一粒灰尘都不能有。”
树生想,在令婆的眼里,她是不是一个没教好的孩子?
打理完毕,树生被令婆领上往膳殿的通廊。在私宫里,府楼与府楼之间辟有宽廊相通,廊高且深,随山势而走,人烟稀少,在山林之声的衬托下,很是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