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崩解(2)(1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23 字 3个月前

母亲似乎怕父亲突然醒来,守在榻旁,观察很久。她还不太放心,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牵出数条烟雾,粗略的绑在床帘的流苏上。

她猫着脚步,往卧房相邻的书室走去。树生也悄悄地跟上。

书室有一面柜墙,柜子的屉格扁而宽,是专门平放存画的。她看到母亲从柜里拿出几张画,放在画案上打量。树生瞥到那些画的内容,不禁胆寒。

皮肉斑剥、骨柴扭曲的人。

龇牙裂嘴、目如铜铃的兽。

充斥整个画面。

它们的眼睛空洞洞的,没被画上珠子,反而更透着一股鬼怪倾巢的阴森。

画尚未完成,可光是如此,就足以想象画者作画时的意念,有多么骇人。

树生却看到母亲满意地笑了,对着这些几乎想摧毁人间的狰狞线条。母亲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对她的形象是一张洁白的纸,可以涂上任何颜色。

她感觉到有一点乌渍,染脏了这张白纸,一点一滴不断扩大,越来越刺目。看着这乌渍,她越发徬徨,不明白她母亲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待在父亲身边的。

好恶心。树生躲不开这念头。好恶心……

母亲将画纸轻巧卷好,带了出去。黑夜吞噬了她的身影。

树生恍恍地回到原处,要离开这间房。她不经意往床帐里一看,吓出一身惊颤冷汗。

父亲醒着,一直都醒着,眼睛始终瞪着母亲进去的书房。

“浮魈。”他唤道。

浮魈从一座屏风后现身。他意兴阑珊地说:“她去和她叔父碰面。没什么。”

父亲坐起身,严厉地看着浮魈,似乎在责备他的敷衍。

浮魈耸耸肩。“还带着你那些恐怖的画。”

“跟着她叔父。”父亲说:“我要知道那背后的影子是谁。”

浮魈无所谓地笑着。“行,不过我饿了。”他孩子气地拍拍肚子。“先喂饱我。”

父亲用无声邀请浮魈入帐。树生没敢看完这房的记忆尽头。

禽兽不如的画面,看一次就够了。

“延和四八七”。

树生看着这间房的木牌,任不安蔓延。延和四八七,她的出生,在这一年。

她的好奇里,掺着恐慌。她怕着一个问题。

她深吸口气,推开那扇门,她听到了婴儿呱呱叫的声音,还有母亲充满喜悦的温柔低语。

“横拓。”母亲说:“你看这孩子。”

树生躲在柱后,看到母亲将婴孩抱到父亲面前,让他看。

她看到父亲一脸漠然地斜着眼,望着那婴孩。

“你觉得她像谁呢?”母亲径自喜悦地说:“顶像我的呢!以后我不在了,让这孩子陪你,你就不寂寞了。”

“你说什么傻话?”父亲不太热络地说:“你怎会不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说着,他的眼睛瞥着角落的一块阴影,让他这句关怀的话说得很不诚恳。

“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倒是母亲,始终擒着一抹初为人母的笑容,那笑容在这当下竟如此真实。她将婴孩交给父亲,说:“你抱抱她。”

父亲皱眉。“你抱吧。”他撇开脸。“我不会抱。”

树生觉得呼吸一滞。

“抱吧。”母亲仍柔劝着。“她是你女儿啊。嗯?”

父亲不耐地吸口气,不情愿地伸出手,抱上婴孩。他看着婴孩的表情,没有一丝柔软。

母亲坐在父亲对面,像欣赏一幅雨过天青的美好风景似的,看着丈夫抱着孩子的身影。她说:“不过,我希望她长大后,心地像你。”

父亲面无表情地睨着母亲。

“因为,你是个好人,横拓。”她伸手,摸着父亲的臂膀,笑得诚实。“是个好人。”

从头到尾,父亲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抱着孩子,不过片刻,他便还给母亲,离开了他们。

母亲哼着童眠曲的身影,很孤单。

树生全身僵麻寒凉。她害怕的问题,真的存在。

万一,她从来不是被期待生下来的人呢?

“延和四八八”。

树生终于见到这和叔父了。可若不是父亲喊他一声和叔父,她根本不知道他和母亲有亲缘关系。

她想,和叔父以前穷困时,应该是个干瘪的瘦子,尖嘴猴腮的瘦法,鼻子小、眼睛小,能言善道的嘴巴也小。后来忽然风光起来,吃好穿好,人一安逸便臃肿了,但五官仍是以往瘦时那样的小家子气。气质甚至还残着些草莽俗气,瞧人的模样却已自恃如今的身分,而学起大官的七分态势,高傲睥睨,使唤下人的气燄尤是嚣张,怕人家瞧不见他的高高在上。却不知和真正的贵族坐在一起,自己是如此的相形见绌。

父亲从不这般喝斥下人。使女替他备好碗筷,他轻轻颔首,算是道谢。

看着众人忙进忙出,忙碌的重心全在这一桌丰盛的年菜上,用的杯盘碗筷都上着一层黄橙的瓷釉,上头绘着跃出海面的鱼,朗天的晴光,丰满着稻作的土地,那是荒州人对丰年的一种想象。四处角落的花几上,则摆着橙色的鞭炮花,那花就停在鞭炮被炸开的瞬间,垂重饱满地爆着瓣儿。而不论桌巾、帘饰,都是这般橙黄黄的明亮。这应是正春过节的喜庆气氛,可树生却觉得怪异。

当下人退下后,怪异越发突兀。原来,太安静了,除了和叔父动着快嘴斥骂下人外,母亲、父亲始终没说上一句话。

母亲的脸没有过节的喜色,苍白而病恹。她抱着孩子的手,异常的紧,紧到指节都泛了白。

父亲勾着淡薄的笑,客气地说:“和叔父,正岁愉快,用菜吧。”

“正岁愉快。”和叔父夹菜,边吊着眼说:“今年怎这般好,找我一起过年?”

“忽然想起,”父亲的笑脸读不出任何情绪。“我与瞬兰成亲后,从未邀和叔父一块过节进餐,实在怠慢。老实说,这份感激之意,我一直挂记着。”更不可能有他口中的感激亏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