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浮鬼(1)(2 / 2)

诞降之师 范之家 2222 字 3个月前

最后,他们还是要在荒郊野外过夜。

他们挖了一个凹洞,里头铺了沿路拾来的干羊粪和草屑,温温地烧着暖黄的小火。树生偎在一旁取暖,偶尔盯着火焰发愣,但更常抬眼偷瞧那两个在十几步外谈事情的大人。

她很仔细地打量那个突然冒出的生人。他有着一张和现在的父亲极为相似的刚毅轮廓,但爱笑的眉眼却软了这线条,并使她想起过去的父亲──那个总笑弯着小眼、一副好脾气、可任人欺负、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父亲。当这两者形象在她心中联结一块后,她对这个生人就没那么多惶恐了,甚至,想靠近他,想在他身上找回以前不曾开口对她动一句重话的父亲。

意识到这念头,树生颤颤地紧缩四肢,把脸埋在膝头上,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齿。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她父亲的真面目就是那个模样,她再对过去有所眷恋,只会让她想逃开他、逃开连大人也无力扭转的逃亡生活。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对父亲的秘密一无所知的当下,她这认份的信念还可以撑多久?

“那小女孩对我很好奇呢。”男人笑着。“一直在偷看我,呵,看得我脸都红了。”

杭乐安斜眼觑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男人假装没听清楚。

“十几年了,你我不犯彼此,可你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杭乐安硬着声说:“浮魈。”

“十几年啦?”这名叫浮魈的男人恍然说道:“你把我抛在荒州,这么久了?”

“回答我。”杭乐安命令。

“你问问你自己吧。”浮魈笑得高深莫测。“你施了几次术?又用了几回孽画?瞧,疲劳都在你脸上显出来了。”

杭乐安皱眉,不喜欢他擅自改变话题。

“欸,别皱眉。”他竟伸手去抚杭乐安的眉心,又看了看他脸上的刺青,挑眉说:“劳累、刺青加皱眉,把你的贵气都驱走了。怎么?你不知道禁族人最痛恨诞降师的墨味,还跑去他们的地盘受辱?”

杭乐安推开他的手,撇开头。每次面对浮魈,他都不自主觉得难堪。浮魈知道太多事,即使他不在他身边也一样,因为世上没有人比浮魈更了解他。

“你似乎忘了我的出身。”浮魈回到正题。“不再做疆图侯的生活,这么琐碎?竟让你忘了这件事?”

杭乐安忽然出手,紧抓浮魈的臂膀,狠力地掐着他的肉。

“会痛喔。”浮魈提醒他。

杭乐安抬眼,警戒而又不解地看着他。

他心里揣测:没有马上消失,触感如此真实,代表……

“我跟你说了,我真的是千里迢迢,从荒州赶来的。”浮魈耸耸肩,指着栓在石上的马。“真的是骑马来的,不骗你。”

“过来做什么?”杭乐安冷冷的。

“你我本来就不能分离,即使你一直想逃避我,可就是不行,这是天理不容的事。”浮魈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在你闹出这么大的风声后,也想看看你的近况。你知道吗?连荒州最北角的涯石,都贴了你的画像哩。本以为很难找到你,结果那么巧,老是被我抓到你在施孽画,就跟着术气追来了。”

杭乐安松开手,推开他。

“你就实说吧。”

“我实说啦,就是想看看你嘛!”他拨绕着浏海,偏头想事情的模样还有些孩子气。想了想,他又盯上他,却笑得有些诡异、有些邪气。他说:“真的只是想看看你,想看看当年叱咤风云的疆图侯,晚年会得到如何的下场……只是如此而已。”

“下场”二字,说得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只是看戏而已,不要介意。”他好无害地再说。

这就是他一直脱离不了的浮魈。

浮魈摆摆手,说:“好啦!叙旧到这儿为止,不要冷落你可爱的女儿太久,你还没把我介绍给她呢。”

杭乐安冷漠的神情明显的说着:有什么好介绍的?

浮魈当然懂,说:“你总不会要我告诉那孩子实话吧?”

杭乐安深吸口气,紧绷的脸满是隐忍下来的愤怒。

“如何?”浮魈总是懂得如何牵制他的脾气和行动。

杭乐安甩头,快步走向树生。浮魈也笑嘻嘻地跟在后头。

“树生。”杭乐安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是……”他指指身后的浮魈,犹疑吞吐,最后才脱出口:“爹的弟弟。”

树生愕然地看着笑得温善的浮魈,再看看她父亲,正脸色严肃地望着她。若不是脸皮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这层关系一点也无法被联想到。光是眉眼的弧度与气质,竟可将两人划分得天差地别──一个是百花蓬松绽放的春天,一个是树木枯寒只剩下结曲骨架的严冬。

树生没有兄弟姊妹,她以为她若有个妹妹,个性不全然相像,至少也情同意合,可眼前……这对兄弟站在一起,却让她隐隐感觉到一种突兀,有一种相斥的力道,让两人身上找不到一丝契合之处。

浮魈越过杭乐安,蹲到树生面前,亲密地摸摸她的发、她的脸,说:“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漂亮的姪女。你都没告诉我她的近况,『大哥』?”还特意强调“大哥”二字。

树生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她以为她的亲人只有父亲,还有那个勒索父亲、连她也没有好感的远亲。但她觉得应该要唤他一声什么,才不会丢父亲的脸。她怯怯地叫:“二叔?”

浮魈笑开了嘴。“树生真乖,这声二叔叫得真动听。”

“树生,坐这边。”杭乐安走过来,抱起她,将她带到火堆另一边坐好,巧妙隔开浮魈。

浮魈想跟过来,杭乐安严厉地指着原位。“你待在那里。”

浮魈耸耸肩,乖乖听话,坐在原地。

听到父亲对他的亲兄弟不善,树生低下头,藏着嫌恶父亲的嘴脸。

这趟逃亡的旅程中,她厌恶的不是这种餐风露宿的不定日子,而是父亲老是以命令之姿蒙住她视线的举动。她知道这二叔出现得莫名其妙,太过突然,让人隐隐不安,但……他终究还不是父亲的弟弟?她的二叔?就连亲人,她也不能靠近吗?

这种保护,只会让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父亲强装冷静之下的焦躁,还有不信任他人的洁癖。

身为他的女儿,她不该分担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