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抓起树生,让其余三人掩护,准备跑跳上楼逃开。走查吏追去,三人横开要挡住他,他却象是倏地消失在眼前,只留下影子在原地。当其中一人抬头已不及,走查吏在跃过他时抓住他的头,身子在半空一扭,顺势把他的颈子扭断。
走查吏落地,并不停下脚步对付其余二人,只卯起劲要追上那抓着树生的人。他一边追,一边戴上手套,不再露出那黑色吓人的指甲。
那人一跳,攀上柱子,要往二楼逃去。走查吏伸手一抓,抓住那人脚踝,一手就将他给拉下来。对方直觉反身旋腿一踢,走查吏用掌接住这一击,阵步仍然稳重,不但不被撼动,甚至尚有余力反推对方,将他推倒在地,然后一脚重踩对方腰际,把他的脊椎硬生踩断。
他扳开那人,顺手扭折颈子。他抱起被压在下头的树生,看了看她的脸。刚刚滚落在地,她的右脸都是红肿的擦伤。
该死。他想。她爹要是看到这伤,会心疼死。
可这孩子还是一样,虽然一脸惊恐,可眼泪都是忍在眼眶里,努力不让它们流下来。
这时,她才有机会就近打量这名走查吏。然而,她还是用看待生人的眼光望着他。
他露齿一笑,夸她:“小鬼,你真不是普通勇敢。”
树生一愣,想起他刚刚还大声地唤她的名字。
她怯怯地喊:“大叔?”
走查吏的脸色忽然一变,将树生的头压进怀里,身子一偏,恰好躲过身后突袭来的刀击。那刀砍进柱子里,走查吏趁他不及拔出,射出双脚,猛地搭住对方的脖颈,下盘一扭,将那人翻摔在地上,脖子也跟着扭断。
他迅速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活人只剩一人,那人已眼露惊恐,反身要逃,走查吏毫不犹豫,抓起一旁的刀,往那人的头射去。当然,他仍压着孩子的头,不让她看这血腥的一面。
他一手抱起树生,到柱旁取回他的蛇曲刀。他边退,边留意这栋土楼的动静,查看是否仍有活人,然后拔起脚步,将树生带往安全处。
第一卷《大祸》第四章:日召(8)
杭乐安忍着痛,颤抖着手,清除残留在脸上的婴瓜肉。他努力忽略一旁的啜泣声、呻吟声。
他一直告诉自己,那只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不是,不是他的树生。
然而,躺在血泊中,身子被腰斩一半的孩子,不论是那哀叫的声音还是那血淋淋的身体,却仍如此清晰地在眼前呈现,一再撕扯他的心。
可他不弄碎镜子,死的就会是自己,还有他真正的树生。
他擦净了脸,露出他的真实面目,越过那滩血泊残骸,要赶紧逃出这间房。
“好痛……爹,好痛……”那面仍没死绝的镜子,还继续藉着树生的声音在哭喊着。
他怔愣住。那声音,真实到他无法避开。
“原来爹是这种人……”树生喀喀地笑出声来。“是会杀自己亲生孩子的人……我以为,我还以为,爹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杭乐安咬牙,打开了门,要跨出门槛。
“可即使爹杀了我……”那面镜子说:“我还是……很爱爹。因为世上,我只有爹一个人。”
杭乐安猛然顿住。他的心痛到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这霎那间,那面血泊忽然又化为一股股浓密的丝线,射向杭乐安的四肢,紧紧缠住他,要把他拖回房内。他一惊,死命地挣扎,不料那镜子仍残余惊人的力气,让他像误闯蛛网的虫,无法脱困。
他举起手,想咬破手指,另一手则施力到发着抖,要揭开自己的衣襟。然而丝线却有意志似的,将他的双手又扯拉回原位,不让他轻举妄动。
杭乐安累得不住喘息,正想再试,抬头一看,方才那间置放许多晶亮铜器的大厅,又走出了一个树生,竟对他盈盈地笑着。他好久都没看这孩子对他笑过。
他这才想到,那些能映物的铜器也是一面面的镜子。
大厅里又陆续走出好几十个大大小小、身形不一的树生。这些人的大小,取决于那些铜器投映的面积。
每一个孩子都在对他笑,都甜甜地唤他爹。可她们的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朝他慢慢逼近。
杭乐安忍无可忍,吼道:“你们要什么?!”他搜寻四周。“你们抓到我了,还要什么?”
其中一个树生靠近他,微笑地在他耳边轻吐。“末世图。”
杭乐安一怔。
“你还没画完喔!”树生笑瞇着眼。“疆图侯。”
这些人,很明白怎么折磨他。让一个怀着天真笑容的孩子对他吐出他的过去,即使只是几个词,却已让他心悸连连,不断经历那恐惧──好像他的孩子真的知道了他最不想让她知晓的一面。
他气这些人玩弄他的心,想藉怒气激发瞬间力量,赶紧脱离牵制。即使那些匕首都纷纷上前抵着他,他还是顽强抵抗那拉扯的劲道。
“横拓。”此时,一个女子轻柔的呼唤,再次让他震住。他往前一看,看到女子抱着一个婴孩,从大厅走出,倚坐在一颗柱石上。她一边哄着婴孩,一边望向杭乐安,柔柔一笑,笑出了初作母亲的温柔与慈蔼,完全不是刚刚出现在他面前那弃妇的哀怨模样。
这又是什么?杭乐安绝望的想,他们还想从他的心里挖出什么来杀死他?
“你看这孩子。”女子稍稍将婴孩面向他,想给他看,说:“你觉得她像谁呢?”
女子离他很远,她那轻柔的语调传到他耳边时,其实只剩下眼前空无的唇语。但杭乐安还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那些对话、那些回忆,他无时无刻都在回想、都在复诵,一字没忘。
她呵呵一笑,又说:“顶像我的呢!以后我不在了,让这孩子陪你,你就不寂寞了。”
杭乐安红了眼眶。
女子宁静地望着孩子,手仍柔软地拍抚着婴孩的背,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说:“不过,我希望她长大后,心地像你。”
他被庞大的悲伤哽住喉头,呼喘不过来。
女子抬头,笑得好灿烂。“因为,你是个好人,横拓。”她强调。“是个好人。”
杭乐安再也挡不住那洪流,虚弱地低下头,软下身子。站在一旁的树生侧头一看,开心地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这男人的眼泪。她朝房里伸手一挥,让那些缠住他的丝线稍稍松了些。
“即使是少司命帝,也有心。”有人藉着树生的声音对杭乐安说:“连神都抵不过日召术,你就不要再挣扎了,疆图侯。趁你的心志还没崩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