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文晏有个律师。
丛蔚一直都知道。
似乎是被舒婧突然自杀的事情影响到,丛文晏每年都会到那个律师那里交代一些东西,光遗嘱就立了四遍,一次比一次想得周到,就怕自己哪天也出了事,丛蔚没钱没人照顾,一个人流落街头。
律师的电话就存在他的手机里,跟手机配套的还有一本电话簿,手机早就在江里不知去向了,只能去翻那本电话簿。
丛蔚还是去翻了丛文晏的遗物。
“十二月”里存放的香料都被丛文舒拿回家了,装到箱子里的都是丛文晏日常的生活物品。
到这个时候,丛蔚才发现,丛文晏的东西真的少得可怜,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制香上,舒婧走后,他对他自己已经是疏于照顾了。
丛蔚常常想,或许,他冲出高架桥的那一刻,心里是解脱的。
丛文晏的性格注定了,当他被柴米油盐和俗事沾染,他是无法喘息的。
那天天气不错,中午气温跳过了25摄氏度,丛蔚抱着箱子到院子里整理。整理起来才发现,丛文晏的生活物品,很多还是舒婧在的时候给他购置的。
比如那个洗漱杯,那个包,那条皮带,那个剃须刀,还有衣服和鞋……零零散散很多,其实走不出来的是他。
最后一个箱子里放着他的私人物品,几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一个电话本,还有几张银行卡和存折,一个天鹅绒的首饰盒夹在其中。
丛蔚拿出来看了,才知道裴寂说的那条项链是什么样的,果然,是被丛文晏收起来了。
在老房子整理翻丛文晏的东西,让她心头有些难以自持。
每一个东西拿出来,好像都能回忆起一个画面,在这个小院子里,一家三口,度过了13年的生活,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打着曾经的印记。
丛蔚有些深陷回忆无法自拔。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裴寂给她新买的手机,在石桌上唱的欢快。
“喂。”
“我下午要跟着闻渝他们出去一趟,走个项目,可能会晚一点回来,我回来直接带饭回来行吗?不然晚上等做饭,估计要等到好晚,另外我到四点给你叫了点心外卖,你先垫垫肚子。”
“好,你出门注意安全。”
“在家里要是无聊,就打电话给纪敏,让她过去陪你。”
“纪敏有自己的事呢。”
“你只管打电话,保准她飞奔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丛蔚一般很少特地给纪敏打电话,怕给她添麻烦。
这一通电话岔的恰到好处,打断了丛蔚的回忆,直接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裴寂的身上,思想翻了一面,再回过神,环视这个小院子,竟发现那从前泛旧的画面一点点被裴寂的身影取代,葡萄藤下的人变成他,抄手游廊里追着她涂面粉的人也变成了个他,合欢树下的秋千上有两个人拥抱接吻的画面。
他正在刷新这个家,致力于在每个角落留下他们俩相处的痕迹。
旧日的颜色逐渐褪去,新漆浓烈明亮,竟像是穿越了时光,连接了起来。
丛蔚下午给孟律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事务所就在首都。
两个小时后,孟寰就带着遗嘱过来了。
丛蔚看到了丛文晏立下的遗嘱,法律条文很繁琐,财产写的很细,她匆匆扫过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一句话上。
“本人身故后,该上述财产全部由丛蔚继承。”
“财产每次来登记的都不一样,唯独这句话,一个字都没变过。”
丛蔚不知道,丛文晏是否对自己的早亡有了预知,最后一次遗嘱的时间,是他去世前半个月。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陪你去办理一些相关的继承手续,房子过户,银行存款的转移。”孟寰以前没见过丛蔚,但他依然调侃了一句,“不得不说,你现在真的是个有钱人。”
丛蔚干巴巴地扯出一抹表情,脸上其实僵硬的很。
“十二月”的商标已经注册过了,丛文晏名下注册了一个小型公司,在丛蔚成年后已经转到了她的名下,所以这几年,公司并没有因为丛文晏的去世而被注销。
也就是说,丛蔚几乎是可以立刻在这个公司的名下恢复香品制作生意。
丛文晏把她未来的路,全都铺平了。
就算丛蔚下半辈子碌碌无为,或者游手好闲,只要不作死不赌博,后半辈子稳稳当当地过完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或许做父亲的,大都希望孩子不要吃苦,所以自己提前把苦都吃了。
——
夏至的时候,丛文舒来了一趟首都,亲自送丛文晏的骨灰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丛文舒唯一的儿子丛珩。
并不清楚他和丛家是怎么交涉的,但端看中间耗去了近四个月的时间就知道,不容易。为了这件事,丛蔚还是挺感激丛文舒的。
四个人去了一趟景仰园陵园。
双穴的凤凰园立碑,上面只刻着舒婧一个人的名字。
弟弟的墓是个卧碑,就在旁边。
那日子是丛文舒掐算好的日子,宜行丧。
陵园的工作人员工作效率很高,跟他们联系的时候提供的刻字信息,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刻好了,还把舒婧的那一半重新上了色。
上午十点,一切尘埃落定。
“他这辈子,终于跟丛家再没关系了。”丛文舒站在墓前说。
丛珩比丛蔚小两岁,被丛文舒教的冷冷冰冰,站在一边就跟个冰柱子似的,不吭声,站姿挺拔,礼仪满分。
“二叔,谢谢。”
这还是丛蔚头回叫他。
丛文舒隐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居然有些发涨,他看着兄长唯一的女儿,在她的脸上寻找丛文晏的痕迹。
不得不承认,女肖父,是真的很像。
丛珩在旁边偷偷看丛蔚,眼神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很平静,连好奇都没有。
冷不丁被裴寂对上,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