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万舟还没离开首都。
接到裴寂的电话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就在何万舟下榻的酒店外面等他。
裴寂两天没出现,孔然他们找他快找疯了,都已经到了派出所门口,收到了裴寂回复的消息,他会离开一段时间,已经跟学校请假了。
“我要做什么?”
这是裴寂看到何万舟说的第一句话。
“丛蔚的情况,我猜测很大程度是错误的治疗所导致的,所以我会把她接回我那里重新治疗。这可能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我会试探她是否愿意见你,如果她同意,那么我希望你可以陪伴她一段时间,如果她不愿意,那么我希望你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她,比如用一些物品,可以让她觉得安心、安全的物品,送给她,或者给她写信之类的。”
“现在丛文晏已经不在了,光靠我,是没有办法的,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是陪伴,是关心,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能承担这样一个角色和责任的,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了。”
裴寂下意识想抽烟,手刚刚碰到口袋的烟盒就停住了。
他两只手在脸上搓了搓:“造成她现在这种情况的那个医生,可以想办法处理他吗?”
“只要我能确认误诊且错误治疗,出具相关诊断书,可以告他。”
裴寂的脸上闪过一丝狠:“丛家是什么情况?”
“丛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国内最著名的香水品牌就是丛家创立的,他们家祖上是宫廷里的调香师,做香料从祖辈传下来都是一绝。这样的大家族,内斗很严重,丛文晏是长子,当年他跟舒婧的事,丛家不同意,他俩就私奔了,另立门户,传承古法制香,几乎是跟家族决裂了。这次是因为丛文晏意外死亡,丛家不得不出面收尸,顺便把丛蔚这个孤儿带回本家养,一个家族不认可的女孩儿,又有精神类疾病,草草把她丢到了医院就没人管了。”
“如果丛蔚一直在我那里疗养,根本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她的承受能力比13岁的时候强了不少,只要做正确的治疗,其实很快就可以恢复。”
裴寂沉默了很久,头回觉得自己这两三年做的努力还不够,和那样的家族对抗,他成长得太慢了。
“什么时候去接她?”
“后天。丛蔚她二叔现在掌家,惦念着跟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良心上过意不去,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帮丛蔚,眼看着这孩子就要毁了。我们约好,后天他就把丛蔚从精神病院里送出来。”
裴寂起身:“我跟你一起去,把机票航班发我,我去定机票。”
“现在还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见你。”
“不见我也守着。”
何万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这个22岁的男孩在这三年里成长的速度令人咋舌,他大概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扛起另一个人未来所有的路。
——
裴寂是第一次到陵州。
因为丛蔚,他对这座城市没什么好感,即便它是全国旅游胜地,即便它传统文化之乡。
满城的桐花,那样地好看,可裴寂却觉得厌恶。
他们到市第二精神病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那人跟丛文晏长得很像,穿一身熨烫服帖、得体的西装,比他多几分精明,眼神多几分商人的算计。
“何医生,我这侄女儿就托付给你了,往前是我没尽到做叔叔的责任,忽略了她,等我腾出手来看她,已经这样了。”
这话说的,场面上听觉得没什么,可裴寂就是满腹的愤怒。
什么叫忽略了她,什么叫腾出手,丛蔚是一件待处理的事宜吗!
何万舟推了推眼镜:“丛先生,对丛蔚我还是有感情的,这一点您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她。但是她变成这样,我希望您作为她叔叔,还是追究一下比较好,因为凭我对她的了解,情况不会这么糟糕。”
丛文舒笑,笑起来跟丛文晏更像,仙风道骨的范儿,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都是典型的礼仪:“这事,我会给我大哥一个交代,不管是医院还是家里。孩子这边,就劳烦您费心了,费用我会定期打给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一个健健康康的丛蔚,无论花多长时间。”
他盯着何万舟,气势骤然而起,几乎是压倒性地直面何万舟。
也就这最后一句,才让裴寂窥探出了那么一丝丝正儿八经的在乎。
“我答应您。”
进去接丛蔚的是丛文舒。
没多久,他就扶着丛蔚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棉麻的长裙,头发被松松的系成一个马尾,露出一张苍白瘦脱了相的脸,难得见到阳光,双眼一直微微眯着,躲在丛文舒的怀里怯怯缩成一团。
何万舟去接她,手指从她脸上划过,捋开一缕长发挽到她耳后。
“知知,我是何医生。”何万舟的声音隐隐有些极力控制的颤抖。
听见熟悉的声音,丛蔚明显有些反应,她呆呆地歪着头,动作缓慢迟钝,像是在回忆。
随即半睁开眼睛看过去,干涸的一双眼睛竟透出几分湿意。
“我来接你了。”
随着声音落下的,是丛蔚的眼泪。
落在何万舟的手背上,溅成一片小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