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哐当”一声巨响,酒碗砸碎在地,在混杂着酒香及血腥味中,二当家永远的闭上了双眼,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从这世上消逝了。
一时间哭声四起,大当家一动不动地握着二当家的手凝视着他的遗容,就在大家以为大当家只是在默默哀痛之时,他突然向前一倒,晕了过去。
大当家回到地下城后只随意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守在了二当家的房中,他自己也一样失血过多,身子虚弱,那老大夫虽说是因为大当家突然昏迷而逃过了一劫,却依旧被帮众们押着在大当家的房里替大当家诊治。
胡狼帮里的兄弟死了,并不像其他帮派那样挖个坑埋了就完事,有的甚至直接将帮众弃尸荒野,胡狼帮有特定的送葬仪式,不像大褚也不像北蛮的习俗,这里实行的是沙葬,将尸体用厚厚的毛皮或粗布包裹,放入被缝制成一艘小船的毛毡,沙漠就像是一片沙海,将逝去的人送往沙海中,让他们的灵魂得到自由。
二当家死后的第二日便被送往了沙海,大当家坚持带伤也要出现在送葬的队伍中,他拎着毛毡船的一角,亲手将二当家送往了自由之海。
毛毡船停留在沙海上的时日不多,最迟五天后就会被黄沙吞没,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的踪迹。
骑马回地下城的路上,大当家一直沉默不语,依旧是格外哀痛,凌无双他们从帮中兄弟口中得知,二当家原本还有个哥哥,从前是大当家的下属,当年为了救他而死,没想到造化弄人,二当家重演了从前的那一场悲剧。
这时凌无双他们几个才明白了二当家的逝去对大当家的打击会有多大,他该有多自责。
大当家的抑郁低沉就连月亮这般活泼的性子都没办法逗得他开心起来,他总是在月亮面前扬起笑容,可一旦独处,便又消沉了下去。
同大当家一样低迷的还有凌绪,他总是呆坐在屋子里,默默抚摸着自己的软甲,当初他能从蒋家军手中死里逃生,全靠有这副软甲保住了他的要害,若是二当家那日外出时,他能将这副软甲拿出来给他穿上,他便不会死,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不经意间,他看向了墙角处的那一杆锥枪,正准备拎枪到外面去挥洒一番,就见大当家的随从来请他前去大当家的房里一叙,同他一起去的,还有凌无双。
凌氏兄妹俩出现在大当家的房门口时,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擦着一杆锥枪,这让凌绪有些意外,没想到大当家的竟然有那么多的好枪,而凌无双则是注意到了地面上放着的一块颇有些陈旧的布,应该是包裹那杆锥枪用的。
“请坐。”
大当家的很客气,而且他一直以来对凌氏兄妹俩都这般客气,近乎于不求回报地向他们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等二人都席地而坐后,大当家的才将手里的那杆枪视若珍宝般地轻轻放下,凝视着他们二人道,“既然你们想知道当年我为何会落草为寇,今日,我就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曾经凌绪和凌无双都问过大当家为何会落草为寇,但他却避而不答,因为对于他而言,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认为人总要向前看,不能将自己困死在过去的痛苦中,可是如今看来,如果不解决掉过去那个给他带来痛苦的根源,他将来的日子也一样不会好过。
友帮的覆灭以及二当家的死,算是让大当家彻底看清了形势,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就算他极力想置身事外,该面对的最终还是得要面对,躲不过,只是迟来而已。
凌绪和凌无双互相对视了一眼,虽感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们静默地听着大当家娓娓道来。
“我本名叫胡连,十多年前是你们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
那时刚参军的胡连还不到二十岁,正是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岁,他跟着定北大将军凌述出生入死,对大将军忠心不二。
凌述能在定北军中树立起超乎寻常的威望,不仅仅是因为他骁勇善战且年长,更因为他对军中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将他们都当作了自己的亲兄弟那般对待,定北军能拥有所向披靡的凝聚力正因如此,胡连便是从他身上学到了这一点,胡狼帮才能如此团结,从未出过叛徒。
说到叛徒,胡连就不得不提到当年害死了凌述的那场战役。
“你们应该从军报中听说过,你们的父亲当年同北蛮王同归于尽尸骨无存,也应该听说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定北军里的叛徒,那个北蛮派来的奸细,然而真相却是,定北军从未出过叛徒,那个叛徒也不是北蛮派来的,他实际上的身份,是蒋国公暗藏在定北军中的棋子,而这样的棋子还不止一个,他们蛰伏在定北军中数年,只为在关键那一刻,给定北军致命一击。”
凌氏兄妹的心中皆是一震,尤其是凌绪,他才遭遇过蒋家军的追杀,从他们的手中死里逃生,如今又听到当年父亲的死,也是蒋家所为,双手霎时紧握成拳,恨不得立刻就奔赴回晏京,冲进蒋国公府将蒋怀撕碎!
凌无双虽然也恨蒋怀,可是她却想不通,“难道我爹这么些年就从未发现过端倪吗?”
她不信父亲会这般愚笨,就算他一时不察,也还有军师葛丛以及他身边的众位心腹,怎么可能让那些暗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还害死了自己?
胡连面露赏识地看着凌无双道,“你说的没错,你爹的确早就发现了端倪,可他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只派人监视着他们时时刻刻堤防着他们,所以他们才多年未能得手。”
这让凌无双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为何我爹当年还会出事?”
听此一问,胡连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窗默然长叹道,“因为当年咱们的圣上,野心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