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傅府守孝期满,傅家新任掌门人傅晚晴招夫唐家六公子唐定。
整个傅府焕然一新,旧日的一片银白被烈焰的红所取代,仆婢们身着新装,喜气洋洋地忙里忙外。
傅晚湘等五姐妹也不曾闲着,各自管理着分到手中的一摊子事宜,彼此交错而过时皆是满足的笑容。
在无需争宠的光阴中,众姐妹终放下曾经的芥蒂,在略显清冷的傅府中抱团取暖,让淡漠的亲情又被重拾几分。
傅晚晴身披新装站在廊下,看着忙碌的众人微有出神。在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她不期然又想起赵元泽。
她想起那年的田庄上,新婚的杭期与卓灵被送入洞房后,她亦是站在一片红下,与他对月饮酒。甚至,阴差阳错地吻过他。
直到今日,她都无法确定,当时的自己,到底是认错了人,还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心。
随着府中的平静,她用了三年的时间,不但不曾将他淡忘,反而随着稍显平淡的生活而越来越强烈。
一声鞭炮轰鸣惊醒了她,她不由得暗暗笑话自己,怎就在自己招赘的当口想起这些。
唐定的花轿已到门外,唢呐亦随着鞭炮声响开始喧嚣。转眼吉时就在眼前,她连忙收敛心神,整了整衣衫出门相迎。
谁知她刚走到门外,大街上忽飞驰电掣来一骑。马上之人腰、臂间各系一块白布,疲惫不堪的面容之上露着极致的悲伤与绝望。
那人飞奔而过,又在傅府门前猛然刹住。傅晚晴的心一沉,将那人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杭期。
杭期包含怨怼地递来一眼,眼中尚有未干泪痕。他嗤笑地看着府前一切,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扬起马鞭,再次驾马疾驰。
马后尘土飞扬,暂迷了众人的眼。
傅晚晴欲推开轿门的手陡然失了力气,心底的慌乱迅速蔓延四肢百骸。一瞬间,她恨不得将杭期揪下,问一句那个遥远的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此刻无人能给她回答。她的手心,缓缓落入另一个男子的手掌。
轿中清隽的男子缓缓走出,病弱的身体在微风中轻轻咳嗽了数声。
尽在支持的呼吸终于拉回她的思绪,她勉力压下未知的焦躁,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淡然模样,牵住唐定的手跨入府门。
三跪九叩,拜天地、拜父母、拜夫妻。她如提线木偶般,根据指令完成叩拜动作,因精神有些恍惚与唐定的脑袋磕到一处,底下众人皆爆发出善意的笑闹,可她的心却仿佛从这个世界抽离出来,恍恍惚惚飞到雍郡王府去。
热闹的婚仪还在继续,她从围攻的人群中落荒而逃,躲进角落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试过各种办法,却始终没法子让自己从方才杭期从眼前一晃而过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满脑子都是杭期最后那倔强的一瞥。
等了许久,秦潇终于慢慢走来。
她猛地扑过去,揪住他的衣摆急切问道:“今日我看见杭期了,他为什么独自回来,他因何要身系白布,他到底在为谁守丧?”
秦潇张了张嘴,努力了几次都不曾发出声来。这三年,他一直在外游历,也曾到过边疆,与赵元泽并肩作战过数回,直到此次听说了她的婚礼,才暂且辞别赵元泽匆匆赶回京。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到京都,便在城外遇到了回京报信的杭期。
他伸出手,将傅晚晴抱入怀中,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赵元泽,死了。”
“死了?死了!”傅晚晴愕然抬头,明明分开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听到,可始终无法正确地组合到一处。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他将她越抱越紧,诉说着边疆战役的辉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悲伤,“这是每一个武将最高的荣耀。他是个英雄,带领着大胤将士将犬戎彻底驱逐出边疆。犬戎元气大伤,近三十年恐怕都无力犯我大胤。”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的身手那么好,他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傅晚晴一字一顿地说着,泪水盈足眼眶,终顺着脸颊缓缓而落。
“刀剑无眼的战场,谁又能保证谁永远是赢家。”秦潇的心更疼,若早知今日是这般情形,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推向赵元泽。
傅晚晴却再也听不下去,她努力地瞪大双眼,在模糊的视线中寻着赵元泽的影子。
赵元泽仿佛就站在不远处,顶着冰块一般的淡漠面容,唯有瞧见了她,才会稍稍舒展眉眼,露出一抹笑意。
“噗。”她终于忍不住,喉咙处一片腥甜,映出前头红梅点点。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跌入黑暗。
黑暗的混沌中,她仿佛回到了在天华庵留宿的那一夜,无边的火海中赵元泽从天而降,她却当他是采花大盗,捧起一把胡椒面洒了过去;
视线回转,人市里赵元泽不可思议地接过卫娇,咬牙切齿的模样颇觉新奇有趣;角落里的错认相拥、轻纱阁中的英雄救美、密林沙海的情深义重...
一切的一切,最终全都扭曲成一团,消失在漫天遍野的血色阴霾中。她仓惶地睁开眼,想要伸出手留住那份温暖。可她徒劳地伸出手去,只能握回一手的虚无。
秦潇焦急地陪在左右,瞧见她醒来才勉强舒了口气。
傅晚晴睁着空洞的双眼,轻声道:“秦潇,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