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总算有人及时赶来,勉强打破这份无言的静谧。
是夏荷与王环。夏荷气喘吁吁地扑到傅晚晴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你快快随我回府,不知是谁对着家庙放了一把火。等下人们发现时,火势已是控制不住。冯氏,冯氏还在里头。”
傅晚晴心中一凛,无暇再与秦潇诉一诉往昔,立刻转身跟着王环、夏荷离开。
秦潇立在山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伫立了许久许久。
等傅晚晴赶回时,火势并未减弱。被锁死在家庙里的冯氏在里头绝望地哀嚎。如此大的火势,仆妇们根本毫无办法靠近,急急打来的池水也不过杯水车薪。
傅晚晴立在火光之外,又不期然想起自己的前世。前世的自己便如同此刻的冯氏,在铺天盖地的火海中四处碰壁,渴求着生存,却又被浓烟与烈火逼退,最终倒在绝望的命运下。
那时的冯氏,是不是也站在此刻她所站的位置,对着火海露出一丝丝冰冷的笑意。
命运无常,恐怕冯氏自己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般狼狈的姿态死去。
傅晚晴镇定地转过身来,她并不知晓前世的冯氏在见到她彻底死去的那一刻该是怎样的欢喜表情。可于她自己而言,在一开始的喜悦过后,却有无尽的悲哀蔓延全身。
众嫡庶姐妹都被这样大火引来,傅晚玉被早已晕倒在仆婢怀中,双手与口居然皆被束缚住;
傅晚湘神色淡定,摆着事不关己的高高姿态冷眼瞧着在火中翻滚的冯氏;
傅晚月略有不忍,悄悄撇过去的目光中到底隐含了一丝快意;
强撑病体的傅晚琪虽拼命咳嗽着,可眉眼里的得意一览无余;傅晚蓉与傅晚歆相互扶持着,看似懦弱的神情却夹杂着一份复杂。
还是傅晚湘率先开口,解释道:“我们姐妹五人的院落皆靠在一处,瞧见此处着火便结伴过来瞧瞧,等到时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二姐姐发了疯地要往里面冲,我等姐妹阻拦不住,又怕她白白伤了自己,只得叫人先捆住她。她大约是伤心过度,是以晕了过去。”
傅晚晴定定地瞧向她,她挺直腰杆,坦然地回望于她。只其他人并无这份镇定,傅晚月已不自觉低下脑袋、傅晚琪咳嗽得愈发紧密、傅晚蓉与傅晚歆两股隐隐颤颤。
就在对峙之间,傅晚玉突然醒来,在被解开束缚之后,居然第一时间扑向傅晚晴,厮打道:“定是你这贱人出手害我娘亲,我要你给她偿命。”
傅晚晴深深看过傅晚湘一眼,先叫众人将傅晚玉拉开。傅晚玉还欲再扑,目光中满是怨毒。
傅晚晴已无暇再瞧她,只指着那火海中渐渐委顿的身影冷冷道:“你若是有这空,还不如给你的娘亲多磕几个响头,以后怕是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家庙中的惨呼彻底断去,傅晚玉双目猩红,发出绝望的呼喊,终于承受不住悲愤,再次晕了过去。
大火烧了一夜,将家庙彻底焚毁。冯氏已全然焦黑的躯体混迹在断壁残垣的中央,傅老爷在天亮时从昏迷中醒来,乍听到这噩耗足足愣了半晌。
他急忙披衣而起,刚汲了鞋,门口已响起敲门声。大门洞开,傅家除傅晚玉外,一众庶出姑娘齐齐入内跪在他的脚下。
傅晚湘带头叩首,请罪道:“父亲,家庙里的那场大火是我策划,与众妹妹一同协作放下的。”
这场大火里,傅晚湘总策划并引走看守家庙的仆婢、傅晚月寻来烈酒、傅晚琪找来大锁,傅晚歆与傅晚蓉搬来干柴。火种落入烈酒,将所有的干茶燃起冲天的火柱。
五人精密配合,竟在众人懈怠之际,犯下这等罪恶大事。
傅老爷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直起的身子一下子又瘫软下来。傅晚月、傅晚琪、傅晚蓉、傅晚歆紧随傅晚湘跪倒在地,齐齐对着傅老爷同叩首。
“为什么,谋害嫡母是大罪,你们……”傅老爷心内俱灰,已几乎说出话来。
五人听了这话,却纷纷直起身子,不一样的面容上却有着相似的不屈神情。
傅晚湘沉声道:“诛杀嫡母是大罪,我等姐妹们不敢不认。但若不能为我们各自的生母报仇,便枉为人女。我等姐妹愿意受罚,但绝不会后悔。”
傅老爷气得仰倒,提起手中的东西狠狠扔过去:“庶女合谋坑杀嫡母,这样的丑闻要我傅府如何担得住。你们给我滚,给我滚。”
众人纷纷拜别,依旧挺直腰杆鱼贯而出。
姐妹五人在各自的院落旁分道扬镳,傅晚湘踏足院内,便听得丫鬟禀报,说大姑娘在院中恭候多时。
她见怪不怪,施施然坐到傅晚晴的下首。傅晚晴自斟自饮,并不曾询问她昨夜之事。可她却知晓,以傅晚晴的本事,自是已将昨夜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
她为自己斟满一杯茶水,风马牛不相及道:“我还记得,府里头只有我姨娘的时候,那时候父亲日日下了朝就会来瞧我姨娘,那时的姨娘真如纯真女儿,只需日日见着父亲便觉足够。
“后来,大夫人被娶进门来,又有各色娇俏的美人点缀后院,庶出的姐妹越来越多。所有的女人都想争夺父亲的注意力,姨娘便越来越沉默。
“沉默到后来才发现,这尔虞我诈的内院呵,适者生存,只有去抢、去算计,才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傅晚晴却不想听她再说,扣了杯子便起身离开。临出院时顿了一顿,说道:“我只希望,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傅晚湘并不曾追过来,听到这话眉眼也不过微动,可身子却低低伏了下来,将头一磕到底。
她们都是聪明人,无需再多说,便已知晓对方的把柄与底线。而此刻的启贤院,不甚聪明的傅晚玉已苏醒过来,正急匆匆地向院外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