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果然是鸿门宴。
他从善如流地走过去,盘腿坐下。
“父亲,您找我?”
向老太爷斟了杯茶,递给他,道:“父亲老了,家中又出了这许多事,一时心中苦闷,便想找你说说话儿。”
左相接了茶,却不喝,盯着氤氲升起的热气,道:“父亲若只是找儿子聊天,儿子很乐意奉陪。若是别的,父亲就不要枉费心思了。”
向老太爷没料到他竟如此不逊,登时便红了脸。手剧烈地抖了抖,却又生生忍了下去。
“士璧,我究竟是你爹,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的怨怼之心,未免也太过了。”
左相低笑,“父亲,正因为你我是父子,儿子才格外了解您。您今日如此‘纡尊降贵’,是有所求吧。”
向老太爷沉下了脸,没有作声。
左相径直起身,“儿子身上还有些公务,既然父亲不肯说,儿子这便先走了。”
他抬脚欲走,向老太爷将茶杯往几案上重重一放,喝道:“站住!”
左相回过头,“怎么,父亲改主意了?”
向老太爷恨恨地盯着他,道:“既然如此,老夫不妨直接告诉你。如今你大嫂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她不配再待在向家。英儿已然成家立业,没了这个丢人现眼的母亲对她百利无一害。杰儿年纪尚轻,还未婚配,更需要一个背景强大的母亲作倚仗。
“老夫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将杰儿记在你们夫妻俩的名下,对外便说是君影亲生的孩子,与文儿和清儿一样,都是你向士璧的嫡子。”
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左相皱起了眉头,“父亲,大嫂便是有万般不好,但是她对得起两个孩子。你岂能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就将她扫地出门。
“更何况,皇上以孝道治天下,你若如此做,两个孩子以后还如何抬起头来做人。你不是在帮他们,而是要毁了他们。”
向老太爷却充耳不闻,只斜睇着他,阴阴地笑。
“老夫就知道你不肯,不过你放心,今日你不肯也得肯。”
左相看着他得意的表情,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父亲想做什么?”
“你先别紧张,坐。咱们父子俩好好唠唠,做个公平交易。”
交易?!
左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坐下,“什么交易?”
向老太爷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啜饮一口,这才闲闲地道:“士璧啊,为父虽然老了,但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白饭。论底牌,论心计,你还差一把火候。”
左相瞟了眼澄黄的茶水,“敢问父亲的底牌是什么?”
向老太爷好笑地瞥了眼那杯茶,“你以为我会下毒?哼。老夫给你提个醒儿,王——均。”
他说完,将茶杯放下,一双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左相。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亚于在耳边响起一声炸雷。
左相心下一抖,又瞬间恢复如常,“王均?是谁?”
“他的身份,不管是明面儿上的,还是暗地里的,你都比老夫清楚。若你不在意,老夫便不客气了。”
见他直接戳破了王均的两层身份,左相暗道一声糟,竟真让他知道了。
“儿子不明白,王均不管是谁,都不过是个外人。儿子在意与否,父亲为何这般关心?”
“别跟老夫装蒜!”
向老太爷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以为老夫不知道,这王均,就是你那好夫人的庶弟。贞定公好本事啊,皇上有明旨:官员不得经商。他的儿子竟然改头换面,成了晋地最大的盐商。你说,此事若是捅出去,皇上会如何处置王家?”
“父亲!”左相胸膛起伏,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让儿子你帮个小忙。”
见成功让他动了气,向老太爷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又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将杰儿放在你名下,老夫跟你保证,此事绝不再提。君影是个好孩子,老夫也不想害得她家破人亡。”
“父亲,我向家与王家乃姻亲,若王家出事,我们如何能独善其身。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哼,你放心,若是王家出事,必然是老夫这个姻亲亲自举报。此乃大义灭亲之举,皇上不仅不会降罪,说不准,还会奖赏呐。”
“你……无耻至极!”
“无耻?!老夫为了自己的孙子谋算,天经地义!倒是你,不孝不悌,不仁不义,老夫到了地底下,都没有脸去见向家的列祖列宗!”
“哈哈哈哈……”左相怒极反笑,咬牙道:“好,那父亲慢慢谋算,儿子这便退下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向老太爷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夫只给你两日时间考虑,若到时还没有答复,你就等着去给王家收尸吧。”
左相大步未停,风一般掠出了门。
帘子被大力掀起又松开,“扑嗒”一声打在门上,震得四周的窗棂嗡嗡作响。
屋内,向老太爷悠闲地品一口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