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嘉心下暗讥,面上却挂着平易近人的笑,道:“平身吧,无须多礼。朕今日与诸位爱卿一样,都是来贺寿的。”
顿了顿,又朝着左相道:“左相,说起来,你这府邸,朕还是第一次来。走,带朕去瞧瞧。”
左相站起身来,道:“皇上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皇上、皇后娘娘,这边请。”
齐嘉点点头,与向清欢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进了大门。
跨过正门,往西行,不过数步,便瞧见一垂花拱门。进了那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正是向府前院的厅堂。正中五间抱厦,后头才是正房,皆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四周是抄手游廊,挂着鹦鹉画眉等雀鸟。
游廊两侧佳木葱茏,奇花熌(shan)灼。更妙的是,游廊最南端的尽头,凭空辟出一带水池。那水池白石为栏,环抱池沿,其间一缕清流,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在这炎炎夏日,往跟前一站,便是扑面而来的清凉
向清欢睁大了眼睛。
此处,原先明明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每到这时节必定葱葱郁郁、清风阵阵。这假山瀑布是何时辟成的?
左相接收到女儿的诧异眼神,额头上渗出一丝汗水。
齐嘉佯作不知,目光在那假山的凿痕上停留了一瞬,便径直大步流星地进了正厅。向清欢紧随而至,帝后双双在主位上坐定。
众人纷纷跟随入座。
李德全进得厅来,朝齐嘉微微一躬身,便退到一侧候着。
齐嘉会意,对着众人道:“今日是家宴,众卿家不必多礼,像方才那般饮酒宴乐便好。朕方才进来时,发现两侧有乐伶舞女跪地。左相,让他们起来接着奏乐吧,朕也想赏赏这民间的歌舞。”
左相起身,“微臣遵命。”
乐声又起,舞姬清歌妙舞,众人见皇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姬,手指敲着拍子,似乎乐在其中,便也都慢慢放开了束缚。
向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厅内的布置,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向府前院又唤作景明堂,取春和景明之意,为的就是警醒族人莫要沉溺于官场利禄,要如那和煦的春光一般,温暖绚烂,开阔豁达,永远不忘内心的澄澈。
父亲从小就是这般教导她与哥哥的,怎地现下竟把正厅布置的如此豪奢,连四面的石壁,都一一用锦缎遮了。比之宫中最奢华的长乐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舞罢,齐嘉拊掌,“跳得好,这民间舞蹈,比之宫中,更多了些妖娆风情。左相果真好品味。”
刚要热闹起来的厅中,瞬间又沉寂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皇上这句话,似乎话中有话。
左相老脸一红,硬着头皮没作声。
齐嘉又道:“左相,你这宅子,朕看着处处顺眼。这门上悬着的牌匾——‘春和景明’,究其表里,都甚得朕心。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左相道:“回皇上,正是微臣祖父的亲笔。”
齐嘉点了点头,“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手笔,怪不得。据传当年向翰林诗画双绝,如今看来,书法也堪称精妙。”
“微臣替祖父谢过皇上,祖父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必定深感欣慰。”
向老太爷在一旁巴巴儿地听着,脸色有些难看。皇上皇后声称来给他贺寿,却一句也不曾慰问过他,更别提贺礼了。
齐嘉却似突然反过神来,道:“瞧朕这记性,居然将贺礼忘了,向卿家莫要怪罪。李德全,将贺礼抬上来。”
李德全微微一笑,“奴才遵旨。”
向老太爷脸上瞬间有了气血,腰板也直了起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眼中的羡慕简直要溢出眼眶。皇上既然亲临向府,这贺礼必不会薄了,啧啧啧,向老太爷可真是好福气。
向清欢诧异地看了眼齐嘉,他竟然还准备了贺礼?!
不多时,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到厅中。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长方的物体,上头还盖着红绸。
众人又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瞧,后头空无一人。难道……就这一个贺礼?
向老太爷脸色变了变,忽而又想到,皇宫里无数奇珍异宝,或许这是个宝贝也说不定。皇上送礼,哪能拘于个数和体量。
他清了清喉咙,面上摆出一番宠辱不惊之态。
齐嘉嘴角勾起,抬了抬下巴。
下一瞬,李德全一抬手,那红绸便轻坠于地,露出下头酸枝木镶金的一个牌匾来。
众人皆愣了一愣,皇上这是唱的哪出啊。
左相位置靠前,眼尖的瞅见那牌匾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修”字,心里的不安愈加浓厚。
齐嘉道:“此牌匾,乃是朕的亲笔。朕那日听闻向府在准备寿宴,一时心血**所书,还请向卿家笑纳。”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交头接耳。皇上的亲笔墨宝,比那些奇珍异宝的可珍贵多了,皇上可真是眷顾向家。
向清欢已经瞧见了那牌匾上的字迹,假作扶额,掩去了唇边的笑意。
李德全细声细气地吩咐那两个小太监,“来,将牌匾转过去,让诸位大臣好好瞧瞧。”
小太监依言照做。
众人一瞧,牌匾之上,赫然写着四个黑漆大字——修身立节。
院中顿时寂寂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都勾了头,大气不敢喘一声。眼下再瞎的人也瞧明白了,这皇上哪是来贺寿的,分明是来给下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