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灵堂的白幡被撤下,换成了大红的寿字。
前院正堂,帘幕高挂,屏围四绕。正中间,挂一幅寿山福海之图。向老太爷端坐在前,身穿缂丝蝠纹玄色袍褂,红光满面地接受各路达官贵人、巨商富贾的道贺。
堂内正中央,龙文鼎内香气飘霭,其内点燃的,正是千步香。千步香乃是交趾的贡品,传说薰人肌骨后,不生百病。用在寿宴之上,取福寿绵长之意。
紫檀梅花纹条桌分列两侧,一直从堂内延伸到了院中。桌上,美酒香茶齐齐摆列,佳肴美馔香气氤氲。
院中阶前,乐人击鼓,伶人奏乐。舞女广袖罗裙,彩扇翩翩,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转、甩、开、合、拧、圆、曲,舞尽桃花扇底风。
在座的宾客绣衣朱履,与主家觥筹交错、交谈甚欢,俨然一副歌舞升平、喜气洋洋之景。
向卜英身着云纹紫袍,以金冠束发,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正坐在向老太爷的下首,睥睨众人。
此刻,他望着胸腔中隐隐回**着脱胎换骨、更胜以往的豪气。
他看了一眼上座志得意满的祖父,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应该听祖父的。
父亲去后,于这些达官贵人而言,他就如隐形人一般,甚至还不如隐形人。他们面上对他不冷不淡,背地里说什么闲话的都有。瞧瞧,祖父只用一个寿宴,便向他们证明了他这位向家大少爷的地位,他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从鼻子里逸出一声冷哼,眸子一转,正好瞧见了坐在对面的左相。
左相身穿石青地兰纹锦褂,身上无多余配饰,正神色淡淡地品茗,似乎对阶下的歌舞丝毫不感兴趣。
向卜英将叔父这副不在乎、不情愿的神情看在眼里,只觉得分外气恼。
前几日,叔父突然改了主意,将祖父接回府中照顾。原本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结果,他却拒绝给祖父办寿宴。所用的理由,无非还是“树大招风”、“低调行事”之类的烂借口。
话说得好听,却不过是他不想看顾他们大房孤儿寡母,又想独霸向家偌大家产,编出来的借口而已。
向卜英咬了咬牙,耳边似乎又响起祖父对他的谆谆教导。
那日,祖父不惜绝食威胁叔父,七月初七,向府要么办寿宴,要么办丧事。叔父无可奈何,挥袖离去。
叔父走后,祖父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直言家门不幸,误了他这个大房长子的前程。
经过祖父一番剥茧抽丝,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下的真实处境。
他原本以为,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叔父是当朝左相,堂妹又是当朝皇后,依着这两层关系,必能保他在京中大展宏图、前途似锦。
可祖父却告诉他,他在北庭长大,与京中权贵无多交情,失了父亲的助力,只能仰仗二房多多引荐,才能在京中吃得开。可眼下,叔父不仅不想为他谋划,还不惜省掉祖父的寿宴,以阻拦他与达官贵人的交通,不给他半分出人头地的机会。
听了祖父一番肺腑之言,他突然忆起,母亲曾提及,刚回京那会儿,曾给宫里的皇后娘娘递了牌子,却不得召见。他们一家去北庭之时,堂妹还是垂髫小儿,纵然母亲与二叔母历来不和,也与一个孩童无多大干系。她拒见伯母和堂兄,实在没有道理。如今想来,必是受了叔父的指使。
向卜英正恨恨地想着,刚好瞧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喝多了,晃晃悠悠地去给左相敬酒。
他小山一样的身子如铁塔一般,将左相挡了个严实。向卜英瞧不见左相的表情,便仔细辨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
“左……左相大人,俺曾经是南征大将军的副将,张槐。大将军智勇双全、武艺高强,当年在骁骑营无人不服。如今,大将军身在交趾,为我大齐抛头颅洒热血。俺没能跟随将军,一直心中抱憾。今日趁这个机会,敬您一杯薄酒,聊表心意,祝大将军早日凯旋归来!”
有椅子拖拽于地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左相站了起来。
只听得他道:“张将军言重了,保家卫国本是男儿的本分,承蒙皇上隆恩,承蒙将士们不弃,我儿才能在交趾一展抱负。若说要敬酒,应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敬诸位将士才是。”
“左相豪气干云,怨不得大将军少年英雄、锐不可当。”有官员插嘴道。
“虎父无犬子嘛。”
“就是。”
……
众人议论纷纷,交口称赞,寿宴突然变成了左相的主场。
“来来来,我提议,大家都敬左相一杯,预祝大将军早日凯旋!”
“预祝大将军早日凯旋!”(齐)
左相朗声道:“谢过诸位同僚,向某先干为敬!”
向老太爷原本听到众人提及向卜文,脸上便带了得色。如今见众人只敬儿子,将自己这个寿星撇在一旁,脸立时便阴沉了下去。
一群没有眼力见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