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日光普照,鸟鸣啁啾。
春在堂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左相一张疲惫灰白的脸。他一夜未睡,此刻眼眶青黑,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皱巴巴的。
他仰起头,闭着眼,感受清晨新鲜的空气和蓬勃的朝气。今日这一去,不知可还有明日。
“夫君……”向夫人站在廊下,鬓角微微湿润,贴身丫鬟手中拎着的食盒也泛着细微的水光,不知已在此处等了多久。
左相喉头动了动,朝向夫人伸出了手。
向夫人快步迎上去,抓住丈夫的手,眸光哀戚,“夫君,生死各安天命,咱们问心无愧,你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
她说着,伸出手去抚他的脸,摸到新长出的硬硬的胡茬,目光中又多了两分心疼,泪珠扑簌簌掉了下来。
左相盖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放在掌心用力地握了握,哽咽道:“夫人,是我向家对不起你,此番怕是要连累夫人了。”
向夫人破涕为笑,“夫君该打,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便是上断头台,只要能陪着夫君,君影什么也不怕。”
左相皱紧眉头,狠命将泪水逼回去,“夫人放心,夫君不会让你和清儿有事的,你在府中等着,哪也别去,夫君这就进宫面圣。”
“夫君,你……你要进宫做什么?”向夫人瞬间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慌张地扯着左相的袖子,生怕他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夫人莫要担心,为了你和两个孩子,夫君一定会尽力保全自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番决心,“他们虽然是我的父兄,可这样害我妻女的父兄,不要也罢。”
——
宣室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漏刻细小的水滴声,给这座令人窒息的大殿带来一丝微弱的活气。
齐嘉高坐在龙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殿中的左相,目光沉郁,久久未开口。
左相匍匐在地上,头深深埋下,亦不发一言。
李德全大气不敢喘一声,咽唾沫都小心翼翼,额间慢慢便渗出一层冷汗来。
左相一大清早来面圣,他通传时,亲眼见着皇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还跳了两跳。
可皇上强忍了两息,还是允左相面圣了。
那时他便想,皇上网开一面,左相可千万别又触了皇上霉头。真到那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向家了。
他有心提醒,可左相却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并不肯抬头瞧他半眼,急得他直跺脚。他可不是心疼向家,只是心疼皇上。若皇后娘娘被向家牵累,皇上这性子,一定会秉公处置,可背地里,还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左相进了殿,却不发一言,径直跪下了。依照大齐的规矩,国丈面圣,是不必行跪礼的。左相如今五体投地,皇上生生受了,可见是气狠了。
眼见着君臣二人谁也不肯先开口,李德全犹豫了一番,道:“左相大人,您……您倒是说句话呀,您这不开口,皇上又怎么为您做主呢。”
左相微抬起头,哽咽道:“皇上,老臣有罪,向家有罪,老臣父兄三人死有余辜。可祸不及妻儿,求皇上看在老臣为官三十余载兢兢业业的份上,饶过老臣的妻儿。老臣的一双儿女,都是无辜的啊。”
他说着,跪在地上磕起了头,直将地上的金砖磕得咚咚响。
李德全急道:“相爷,使不得……”又转过头去看着齐嘉,“皇上,您看这……”
齐嘉嘲讽道:“左相大人所为何事,竟行如此大礼。朕可担不起。”
闻言,左相缓缓地直起身子,额头已然一片红肿。他也不言语,只是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用颤抖的手摸了又摸,才咬着牙递给李德全。
李德全忙上前接过,呈了上去。
齐嘉眼底迅速划过一丝嫌恶,这老匹夫,又要耍什么花招。
他将账册翻开,只一眼,便愣在了当场。
这是……第二十六个仓库的账册。
暗卫查到,向士雍搜刮的民脂民膏,隐藏在北庭各处,一共二十六处仓库。有个叫刘英的押运官,专门负责押运记账。每当一个仓库装满,刘英将账册交回,向士雍便会将账册藏在他寝房中的密室内。
暗卫已探得密室所在,只是内部机关密布,容易打草惊蛇,便迟迟没有拿到账本。没想到,左相手中竟有一本。
“左相,这是……”齐嘉明知故问。
“回皇上,北庭节度使向士雍私征关税,所敛财物堆满了二十六处仓库。这一本,便是第二十六处仓库的账本。”
“那另外二十五处的呢?”
“老臣不知,应该在向士雍手中。前月向士雍的心腹刘英押送岁贡回朝,被老臣发现罪迹,将他囚禁在向府地牢严加审问,他受不住刑罚,才供出此账本的藏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