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停尸房。
应硕瞥了一眼仵作正在验的尸体,整颗头颅不见了,颈部冒出一根白骨,凝固了厚厚的一层血。死者身上穿的是单薄的短褐长裤,显然不合时宜,难不成出狱了两天还没来得及添置冬衣?死者双拳攥得紧紧的,似是要捏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脚上穿着一双草鞋,一看生前过的就是贫寒日子。
他不忍再看,接过徐长坤送来的死者生前案件卷宗,展开细看。死者名为狄鸿,原是工部员外郎之子,因卷进捐官造假案,被抓后积极配合调查,供出了许多同谋,便网开一面,只判其坐了二十年牢。自从九十月份织布女师傅来了,狄鸿学得极为认真,这回没染上疫病,于十一月十七日平安出狱,也是他的造化。谁知,这才过了不到三天,就命丧黄泉了!
“是谁报的案?”
“狄鸿的儿媳妇。”徐长坤顿了一下,补充道:“今早辰时三刻,顺天府尹派手下的人将狄鸿的尸体和报案的女人一并送来了,说是他生前就在刑部关了二十年,出狱没几天就死了,还得刑部追查到底。本来这案子到了顺天府,顺天府尹非要推给刑部,实在不厚道。”
其他衙门有棘手的案子,能推则推,都知应硕是来案不拒的性儿,便有恃无恐了,仗着刑部兜底,疑难案子再也不碰了。
“徐主事,甭管刑部还是顺天府,吃的都是皇粮,有了命案便查清楚,休要生出那么些不愤的心思。”应硕宽慰了两句,“报案人呢?”
“报案人姓柳,柳氏以刚满月的遗腹子要吃奶为由,匆匆走了。”徐长坤如实回答。
应硕追问:“遗腹子?”
“这个狄鸿,入狱前娶了一妻两妾,共生了五个儿子。自他坐牢后,五个儿子,要么喝了毒药,要么跳了河,要么得天花死了,竟只一个长大成了人,便是柳氏的丈夫。然而,他也于今年四月得了暴病死了,先前生了两个女儿都快及笄了,这回老来得子,柳氏极其珍惜这根独苗苗,便不管公爹的死,回去照顾独苗苗了。”
从狄鸿算到独苗苗,正好祖孙三代,中间那么多男丁竟死绝了,只剩还在襁褓中的小孙儿,真是世事无常。
徐长坤继续道:“柳氏说狄鸿回了家,嫌家里吃穿用度太差了,要去找旧人借钱,临死前的两天,说话神魂颠倒的,夜里也不宿在家里,宁愿住祠堂。是以,她是听村里人说公爹死了才去收尸再报案的,具体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前见过什么人之类的问题,全是一问三不知。”
“柳氏一问三不知不要紧,你有没有派人进村找村民们打探消息?”应硕问。
“早就派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啥有用的消息。”
话音刚落,派出去的衙役前来回话:“启禀应侍郎、徐主事,村民们都说没见过谁杀了狄鸿,就是有个老婆子讲村外一里地有个年久失修的破庙,新近来了个花和尚,白天拿着破碗化缘,谁给的少或是不给鸡鸭鱼肉,定要破口大骂的,见谁喝酒,也要抢一口来喝,根本就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主。而且,那和尚腰后总别着一把尖刀,任谁看了都怕,狄鸿别是被花和尚给杀了。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把和尚抓来问话?”
随时随地带着尖刀的和尚,哪有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样子?况且,这么贸然去抓他,兴许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本来刑部的衙役就不多,应硕可不会让手下人铤而走险。
“不要!”应硕一口回绝,“那和尚绝非善茬,不能硬碰,只能智取。”
徐长坤问:“如何智取?”
无头尸体是狄鸿,首要任务是找回狄鸿的头,好叫柳氏能把公爹全须全尾的下葬。假如真是和尚杀的人,定知道狄鸿项上人头藏哪了。大白天的不能去硬抓,以免伤及无辜,那大晚上的?
应硕计上心头,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这时,仵作出来汇报:“启禀应侍郎,狄鸿之死,卑职已经验明了。他死于昨晚三四更天,距离现在已有四个时辰,尸体上开始长尸斑了。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唯有右肋下断了一根肋骨。卑职猜测死者是先被凶手踢断肋骨,过于疼痛,难以站稳,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来缓解疼痛,这才给了凶手可趁之机,将其头颅割下,真是残忍至极。”
和尚随身带刀,性格暴戾,很符合一言不合就做出踢人再拿刀割人头颅的行径。
“看来,那个凶和尚非抓不可!”徐长坤义愤填膺,怒道:“应侍郎,下官请命去抓那凶和尚,免得他逃亡时再害人性命。”
“徐主事,稍安勿躁,今晚我一定亲自把他给抓来。”
午后,应硕在洗冤阁批阅公文昏昏欲睡之际,忽听一串清新悦耳的铜铃声响起,并有一阵浓郁的海味飘来,不禁双手托腮,专看来人。
来者姜棠,她身穿葱绿色对襟褙子和豆绿色挑线裙子,身姿轻柔像垂柳般婀娜多姿,手上拎着一个小食盒,灿烂的笑容,比骄阳给耀眼。
一见应硕正儿八经地看着自己,姜棠自忖走走跳跳太不矜持有失端庄,便敛了三分笑意,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应侍郎,我娘今儿多做了一盅佛跳墙,叫我送来给您尝尝,还请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