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不能说。”寿昌伯瞻前顾后,欲言又止。
房里点了两盏羊角灯,地龙又烧得暖和,李赫有些燥热,便脱掉了外袍,仅穿着月牙白色中衣,将椅子拉近到寿昌伯身边,“爹,此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啥不能说的?况且,京官那么多,晓得应侍郎对手的人,定不止你一个。你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应侍郎的对手身份高贵又强大……”
天底下身份高贵又实力强大的到让刑部侍郎害怕的,李赫只能想到一个,“难不成是皇帝?”
“那倒不是。”寿昌伯带笑摇头,“赫儿,你想想看,若是皇帝看应侍郎不顺眼,怎会同意他当正三品刑部侍郎,还每天上朝时候见面,给自己添堵?”
“爹,你说得也是,皇上乃九五至尊,对一个人深恶痛绝,轻则流放宁古塔,重则五马分尸,决不允许出现在朝堂上,。”李赫恍然大悟想岔了,忙问:“那您说的是谁?”
“英王。”
李赫大为诧异,拍案而起,“怎么会是英王呢?”
“嘘!”寿昌伯做了个令李赫噤声的动作,“赫儿,我说话从来都不会空穴来风,先前也不大了解,自打应侍郎进了大理寺监牢,英王身边侍奉的太监裘炳明里暗里敲打大理寺卿陈志邦,还给了三天时间的期限。不过,皇上比较看重应侍郎,哪怕锦衣卫进献谗言,他还是叫大理寺查清真相,不能冤枉了应侍郎。”
“这就怪了!”
身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皇帝对刑部侍郎应硕青眼有加,英王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真是云泥之别!
李赫再问:“爹,我这些一直在京城,没听说过应侍郎和英王不睦的事,上次从杭州府回来,我们刑部四人搭了英王的船来,应侍郎还被单独叫去跟英王说话,两人关系看起来好着呢,怎就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赫儿,你到底还是年轻,不懂画虎画皮难画骨。起初应侍郎被提拔的时候,连破几桩大案,可谓风光一时,即便他本人低调,落在英王眼里,也抢走了他的风头。再加上两人常有政见不和的时候,没少闹矛盾。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疫病,全国百姓都晓得是杭州来的女师傅把疫病过给了犯人们,那些女师傅不就是英王带去的?这怪到了英王头上,英王自个儿定不乐意,本是好心推动刑部犯人改革,结果损失惨重,还被百姓诟病,暗地里不得把这笔账算到应侍郎头上?”
身为刑部一员,李赫深知刑部犯人改革长远来看,是利大于弊,就是倒霉催的,碰上杭州府疫病爆发,弄得京城也人心惶惶。倘若没有这回事,刑部大牢里的犯人早已个个变成了织布能手,完全摆脱国库拨款,能自给自足吃好穿好。
然而,说这些就像给人画了一个大饼,大饼再好看,中看不中吃,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再加上大理寺对应侍郎有敌意,背后还有英王虎视眈眈,应侍郎能安全出狱么?
李赫烦闷不已,暗自生闷气,抓起那些螃蟹壳,一块块地摆起来。
寿昌伯以为他又开始玩螃蟹壳,继续道:“赫儿,别看在京城里当官,不用像庄稼汉一样风吹日晒雨淋,也不会跟家人聚少离多,俸禄又还算可观,可你晓得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历朝历代,不论名臣还是重将,能善终者少之又少。他年纪轻轻成了刑部侍郎的那一天起,就该做好完全准备,受了那么多褒奖,终有一天会被唾沫淹得抬不起头来。不过,我相信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出狱,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失势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用来鼓励应侍郎,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李赫由衷地夸道:“爹,你能说会道,若能亲自跟应侍郎说,必能化腐朽为神奇。”
“罢了,眼下多少人盯着应侍郎,我贸然凑过去,可别被都察院参一个与犯人勾结的重罪。我还差几年就能告老还乡了,还是效仿百官作壁上观为好。”
“就是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管应侍郎,他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好好的一个人才,被折磨成啥样了?算了,你们这群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总想明哲保身,我又没有官职在身,再怎么趟浑水,也不怕脏了乌纱帽。”李赫恢复以往说话的样子,捏着酒盅道:“爹,你就瞧好了,我一定会把应侍郎救出来的。”
“赫儿,有志气!为父替你高兴,来,敬你一杯!”
父子俩叹世道不公,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得烂醉如泥。
三更的梆子敲过,东厢房里打叶子牌散场了,李夫人笑呵呵地数着赢来的银子,“应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儿又赢了你这么多。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冰糖燕窝?”
“硕儿还被关在牢里,我哪里吃得下?来你府上打叶子牌,也是消遣消遣,免得一个人胡思乱想。”窦氏揉着眉心,疲惫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