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冒出了头,帐外白茫茫一片,浓重的白雾把裴甲龙的飞鱼服裤脚打湿了。他站了起来,抽出绣春刀,将绷住的白色布条劈成两半。
姜棠解下手腕上的白布条,满怀内疚地讲道:“裴千户,真不好意思,摔着你了。我怕这荒郊野岭的有野狼,就想这么个法子来保平安。没想到,头一个摔得是你。”
裴甲龙瞪大双眼,看她是诚心致歉,还是故意看他笑话。待见她脸色和善,眉目舒展,毫无笑意,这才信了碰巧而已。
“姜棠,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甲龙掀掉头顶上罩着的网巾,高高束起的发髻赫然出现一大块白白的头皮,竟是秃了!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样貌再俊美,秃了也得丑气分。更何况裴甲龙人高马大,下巴上浓密的络腮胡子,一副糙汉子的模样,头顶忽地秃了一块,甚是好笑。
姜棠没憋住,“裴千户,我晓得你不把我当外人,可我又不懂怎么治秃头,你得去看大夫。”
“少跟老子拐弯抹角的!老子从小头发多,村里人都叫老子黑毛狮王,这下秃了,还怎么活?”
若是其他人,一夜之间秃了顶,姜棠还会好心提供诸如多喝黑芝麻糊、用生姜和何首乌擦头皮等法子,再不济还能买假发。可是,趾高气扬的裴甲龙秃了顶,忒好笑了,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裴千户,想不到你还挺注重相貌的,只不过我没有秃头的烦恼,帮不上忙呐。”她无奈地耸耸肩,挑着眉眼浅笑着。
“放你娘的狗屁!分明就是你干的!昨晚我吓唬你不起来练武,就削了你的头发,你怀恨在心,趁我睡着,摸去我住的大帐,黑灯瞎火一通乱剪,把我搞成了秃子来撒气!你这毒妇,我再不发威,你当锦衣卫都是好惹的?”
怪不得他一大早赶来,原是兴师问罪的!
姜棠昂起脖子,郑重其事地讲道:“裴千户,凡事可要讲究证据,不可含血喷人。”
“我头顶秃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裴甲龙捏着绣春刀,杀气从周身散发开来,弥漫整个营帐。
此时,帐外有数十人在走动,动静闹得越大,越有人来看热闹,姜棠越无性命之忧!
于是,姜棠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喊道:“裴千户,你自个儿秃了,或是别人剪的,不干我的事。首先,我没带剪子、匕首那些利器;其次,我不晓得你住在哪个营帐;最后,即便你说自己住在大帐里,黑灯瞎火的,我怎能准确无误地剪了你的头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我看来,你们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个头有高有矮,身材有胖有瘦,可全都一个样,分不出什么好歹来。”
“老子懒得跟你废话,这就上报指挥使,叫他为我主持公道!”
裴甲龙将网巾戴在头上,拉紧绳子,再戴上缠棕帽,气势汹汹地走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姜棠梳洗已毕,坐在八仙桌边托腮凝思。
士兵送来早饭,一块蒸饼、一个大肉包子、一碟酱瓜和一碗稀饭,稀饭煮得极为浓稠,姜棠道了谢,给了人一块银裸子,便开始享用早饭。
李赫掀开帐门,舔嘴搓手道:“姜棠,这儿的早饭皆有定数,我没吃饱。你一个姑娘家,也吃不了这么多,倒掉可惜了。以后我有好吃的,肯定也分给你吃。”
姜棠咽下嘴里的粥,大肉包子都快被李赫的视线戳破了,便说:“李赫,今儿我的确吃不下,给你吃个肉包子。但是,以后天天跑这来占我的口粮,我可不乐意。”
“晓得了。”
李赫三口吃完了肉包子,打着响亮的饱嗝,“没想到这儿的大肉包子还挺实在,面发得宣软,肉馅味道正宗又给得多。”
“你这么喜欢吃肉包子,不如去当伙夫,一来消遣消遣,二来肚子填得饱,三来打听点消息,一举三得,怎么样?”
“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去当伙夫呢?”
李赫风风火火地起了身,打算往外走。
“等等,李赫,你帮我给应侍郎带个话。”
“带啥话啊?你们都没染疫病,也没谁拴着你们,有话当面说,行么?”
“不行!”裴甲龙已看出姜棠和应硕的关系非比寻常,若真叫来锦衣卫指挥使坐镇,刑部的人哪有好果子吃?为了避嫌,从这一刻开始,少见面为宜。
姜棠打算好,便把今早裴甲龙以秃头为名来找茬的事说了。
李赫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姓裴的秃了头,那就跟山中老虎被人扒光了毛,忒好笑了。”
“甭笑了,叫应侍郎注意点,别被锦衣卫钻了空子。”
这时,两个士兵抬着一块木板经过,那木板上睡着一人,从头到脚盖了白布,唯有一双手垂了下来。两只手红肿如猪蹄,指甲全部溃烂成黑洞,手背上一个个干瘪的红痘子像凋谢的牡丹花,黑到发烂。
与此同时,姜棠闻到鱼腥味与腐烂发臭的味道,立马捏住鼻子,拽住准备追出去看的李赫,“李赫,疫病远比我们想的可怕,你还是甭去当什么伙夫,乖乖回去,呆在帐里甭出来。”
“瞧你这少见多怪的样子,死了个人而已,有啥怕的?想我去义庄请仵作验尸,那一屋子全是死人,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啥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