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蠡不免为北地战事担忧,来回踱步:“劝了你多少次,你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北地没了你坐镇,叫人如何心安?我知你在北地过得凄苦,留几日歇息一番,便赶快回去罢,否则这朝野上下怕是都要人心惶惶,你看我现在就已经坐不住了……”
李少初不大习惯地理了理身上的常服,北地常年天寒,他素来甲胄不离身,如今突然换上单薄的衣袍难免觉得不习惯。听了会儿冯蠡的唠叨,他倒是泰然,坐下悠哉地饮起茶来,答道:“我再不回来,怕是要不知北地为何人而守了。你到底还是太宽纵她了些,我命人在朝会上提出此事,就是要立刻见那贺兰阙人头落地,今日也该到他头七了。可你告诉我,他人为何还在梨花阁内?日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是想叫我将他带到北地喂狼么?”
冯蠡叹息道:“我又能如何?潆儿被他迷了心窍,拖沓着此事就是为了保他,我是求也求过,逼也逼过,宫人说她已经接连几日彻夜不眠,我虽是她的丞相,也是她的舅父,难道叫我逼死她不成?”
“你正是分不清臣子和亲眷的界限,才落得如此。她何尝不视你为舅父,你对她难掩心软,活该被她拿捏。”
“其实我倒是另有一想法,梨花阁早已被看守起来,哪怕他再聪明也翻弄不出什么风云。潆儿既喜欢他,便多留他些时日又何妨?假使潆儿有了身孕,那就是我们离国的皇脉,延绵国祚乃头等要事。至于他,去父留子便是,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非杀他不可,我自然也会……”
李少初握紧手中的茶盏,碗盖擦出难听的声音,像是随时要碎裂一般,冷声陈述道:“潆儿不喜欢他,也不可能喜欢他。”
冯蠡满饮了一口茶,嗤声回道:“你有我常在内廷走动了解她?潆儿到底年少,不懂识人,贺兰阙生为庶子,城府颇深,最是擅长那些拿捏人的心术……这还说这话,你要去哪儿?”
李少初起身离去,留话道:“我去见她。”
阿潆躲到未央宫后院的阴凉处消暑,晌午太阳正盛,蝉鸣搅得人昏昏欲睡,她躺在长椅上打盹儿,忽觉打扇的宫女停了动作,缓缓睁开了眼,正对上李少初审视的目光。
明明已经是国主,论起尊卑来无人在她之上,那瞬间却像是幼时做错了事一样,阿潆立刻站起身低下头,又立马反应过来,松口气后叫了声“皇叔”。
他抬起手,掌心厚重的茧触上她的滑嫩下颌,用虎口钳制着扶起她的头,沉声问道:“十二年不见,可是忘记皇叔的模样了?”
明明刚刚还觉得热,顿时又冷了下来,背部泛起细密的汗,染湿里衫。
“不曾忘记。”阿潆答道。
他仍未收手,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她下颌的皮肉,宛若凌迟,语气却调笑道:“你倒是长大了,我前往北地时,你还是个孩童。”
“皇叔,”她认为以二人的关系来说不该如此亲近,无声向后退步,“皇叔倒是没变多少,与我记忆里的模样差别不大呢。”
“是么?”他虎口略收了些力,不让她如愿逃跑,旋即有些认真地问道:“潆儿这个国主当得如何?”
她还以为他问的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正要认真回答,他却突然收回了手,冷声说道:“你在梨花阁夜夜笙歌之时,可曾想起过为你戍守北地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