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茶被他下了能叫人沉睡到第二日清早不醒的药,她初次留宿在梨花阁,若是怀着别样的心思,他虽能将之制服,却不愿见到那般难看的场面,只能如此,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放心面见来人。
可当他将人处理完回去后,那盏茶虽掀了碗盖,里面的茶水却没被动过,他便有所怀疑,她已经知道了。虽无确凿证据,直至今日也不过怀疑愈深而已,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回避的眼神就已经是在默认了。
“放我离开。”他再度开口,语气分外僵硬,“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便该明白我不是什么出身淤泥的琴师,筹谋未必在你之下。如今,就算是为你指条明路,你下不去手杀我,强留着我不过是自寻烦恼,早有一日要生祸端。到时你再想送我离开,你的朝臣怕是也不会允许,我还是要死在他们手里的,你可愿见到?”
他坦率得险些要将威胁她写在脸上了。
阿潆怔愣许久,自嘲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呢?”
他如实告知:“贺兰阙,宫阙的阙。”
宫阙,他那把蛀琴的名字,原来如此。
她低头坐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又是无边的沉默,许久,她才摇了摇头,眼神笃定地看向他:“没有人能杀你,我也不会放你走。”她像是就此要将这个话题终结,指腹的血已经止住,她再度抚上琴弦,笑着说道:“时辰尚早,还是继续抚琴罢,你可是困了?要是困了就歇下,我命人来收拾。”
支离破碎的琴音再度响起,他知道那是《白雪》的调子,分外残忍地对她说:“别弹了,我根本不喜欢《阳春白雪》这首曲子,只是你喜欢罢了。一个自小养在宫闱里不谙世事的公主,欣赏的还能是什么,只知一味追求高雅,实则内心空洞,不外如是。”
阿潆强忍着满腔的委屈与痛楚,挤出一抹笑容颤声问他:“那你喜欢哪首曲子?我可以学。”
“你学不会。”
她突然想起曾听过的那么一段旋律极为浩然的曲子,与他平日里给她抚的琴曲风格截然不同,她还记得。
“是我第二次到柳桉别院见你时你抚的那曲?我问你你说不是什么名曲,可总有个名字,你告诉我,我……”
他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上前从她发髻间琳琅的金簪玉钗中抽出最不起眼的一支,举到她面前:“这支珠钗,是我提前备好就等着送给你的,贺兰国中随处可见,早已是不时兴的样式,廉价得很,只你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日日戴着,愚蠢至极。”
他将那支被她视作定情信物的珠钗丢在地上,弃如敝履,阿潆连忙起身,扑过去捡碎了一地的彩珠,蓄着满眼的泪水仰头看他,再度问起那句:“你当真对我无意?”
她从他的双眸中只能看到恨意,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下去,只见他轻启双唇,冷声答道:“利用算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她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不止,呜咽着吼道:“我欠你的,都是我欠你的!”
狼狈的身影跑出梨花阁,唯余满室狼藉,乍生荒凉,他独立在原地,许久不曾挪动,打破宁静的是纷乱的脚步声——梨花阁被看守起来了。
彼时仓皇逃离的阿潆尚且不知,他一语成谶,逼人的局势重重叠压,即将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