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凉月(2 / 2)

斗金銮 查理芒 2052 字 3个月前

“臣妾累了。“她囫囵道。

“累了就休息,我陪着你。“还是一样温柔的嗓音。

她慢慢闭上眼,沉入梦境。

额上依稀有冰凉的触感,那双唇的主人在说:“没关系,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从仪贵人变成仪嫔,各地的时令鲜果、绫罗锦缎被送进濯雨殿,连她愿在江南的爹娘都进宫来看望了她。

阿娘的脸上新添了皱纹。她握着她的手,泪水涟涟。可她不知怎么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皇帝也来了很多次,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或者给她梳头发。

有时候他也会开口说话,但她只是看着那张唇一张一合,不明白他要什么。

这样多次以后,皇帝就渐渐来的少了。

濯雨殿就渐渐冷清下来。

这场梦做了多久,她不知道。

但梦醒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房屋的大体建筑样式可以判断自己仍然在皇宫中,但这座宫殿显得更苍白,不像她从前进过的任何一座宫殿,富丽堂皇,颜色鲜妍。

这里的一切都叫她厌恶不已,不,不仅仅是厌恶,还有害怕。

这里的风声不像她从前听过的任何一种,里头夹杂着人的哭声,门窗上的木框被吹动的声音,还有枯枝抽打在墙面的声音,像丧葬用的哀乐。

她见到一个女子,每到太阳落山就把门大大敞开着,自己僵硬地站在门口,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关门进屋,独自在屋里发出奇怪的娇笑声。

她用全身仅剩的一条珠链跟侍卫搭上话,他却只是让她早点死心,说自乾安帝登基以来,进了冷宫的人,除非死,没有一个能好好出去的。

最绝望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想念从前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他们相约去逛御花园,她总故意忘带大氅,皇上便将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那狐裘沾了他身上的温暖和香气,立时就能让她冰凉的手回温。可如今呢?

皇上可曾想起过她吗?还有女儿,她有人照顾吗?

一个月过去后,她终于说服自己,她得努力活着出去,出去跟皇上解释清楚这个误会,还有要把女儿接回来,她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

凉月台位置偏僻,晴天时也只有一个小角落可以晒到太阳,好在其他人白日都不爱出来,她便趁日头好的时候把褥子搬出去晒。

她还在一处偏殿找到一处不知什么时候砌的池子,里头积了许多雨水,池底黑乎乎的,多是腐烂的枝叶。

她忍着恶臭花了两三日才勉强把水池清理干净一些,这样等下次有雨的时候,就可以在这里洗一些东西了。

这里的食物也经常是馊的,每次吃完都得难受好一阵子,但不吃又没力气,她就趁有劲儿的时候在宫里四处走动,寻找能果腹的叶子。

野草倒是有很多,但她不知道哪些有毒哪些能吃,就控制着量一次吃一点,经历过无数次的呕吐、腹泻甚至腹痛到昏死过去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几种只要控制着量吃完不会有太多不良反应的草。

她用树枝做了把简易的梳子,坚持在雨天储水漱口洗衣,尽量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冷宫里的人没有谁搭理她这些怪异的行为,最多嫌弃她接雨水的陶罐扰了清梦,给她挨个踹翻。她也不跟她们起冲突,只是默默等着她们睡熟之后再悄悄把罐子挨个摆回去。

她还努力回想从前阿娘出晨功的那些招式,自己私下模仿着活动手脚。

从前阿娘要教她,她总以起不来床为借口拒绝,如今却是想学也学不到了。

这些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义的东西给了她一些莫名的盼头,整洁的衣衫和一丝不苟的发髻让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和那些注定会老死在这里的疯妇不同。

她相信,只要坚持做这些事,终有一天她会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见到皇上和自己的女儿。

而不是像这冷宫里其他活着的女人一样,了无生气,如同行尸走肉。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里不断地有人死去,偶尔也有新人进来。

她们最开始歇斯底里的哭闹几天,随后过来跟她一起每日梳头、漱口、洗衣、晒太阳,接着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崩溃地大哭一场,然后彻底放弃。躲进阴暗的破屋子里,再见不到面。

令如霜一开始也动摇过,但她每次都被自己心底的不甘战胜。此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活着,和等。

奇迹真的发生了,在凉月台不知抬出去多少人后,放她离开的旨意姗姗来迟。

“自即日起,仪嫔移出凉月台,仍居濯雨殿,为琼瑛公主备嫁,不得有误。钦此。“

“敢问公公,琼瑛公主……是……?“

中年太监躬着身子笑眯眯答话:“仪嫔娘娘您有所不知,琼瑛公主就是您十五年前诞下的七公主,才刚及笄西边的巴维大王便来使求娶,这两日便要回宫,想必也想您得紧呢!“

仪妃记得那时候,她初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恐惧地浑身发抖。她好不容易盼来的跟女儿的重逢,居然是在女儿和亲异族的前夕。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却连面也没见到的女儿,这才方要成人便要嫁去遥远的蛮族给人作践么?!

如今,如今她的亲女儿倒是不必去和亲了,可她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她不止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