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初静处，江府依旧是昔日简素模样，只正门前高悬的灯笼分外明亮。

“老爷，韩市贾求见，已经在书房等待多时了。”管家扶着江憬走下轿撵。

老爷荣升右相以来，家中便如开了集市一般，日日人来不绝，送帖拜访者更是多如牛毛。别说等到晚间的，就是连夜等候求见的也不在少数。

江憬枯瘦的面孔上划过一丝精厉。

韩充虽为市贾之流，与江府也无过深来往。但碍于他常于边塞各部族间走动，又在自己初为右相时拜会，还须多提着几分谨慎才是。

夜雾弥漫，廊下步履声渐近，书房窗格上一点人影分外明显。

推开书房的门，江憬略一驻足后，含笑步入其中。

“漏夜前来，扰右相烦忧。”韩充起身行礼，圆圆的脸无一处不透着笑意，烛火曳出他歪歪曲曲的影。

江憬摆摆手，笑着请韩充落座，“虽不曾见识过韩市贾富甲一方，却也颇早便闻得大名，你我神交已久，何来烦忧一说。”

韩充的买卖往来远可至高昌，近可达边塞各部，前昔又利用怀晋打通了水上的关卡，可谓无所不利。家中珠玉米粟堆积如山恐怕也并非虚传。

这样一个人，定然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韩充闻言如临大敌，急忙谦词，“小人不过行商贩货之流，安敢受右相青睐。右相璞志如坚名冠世人，乃旷古绝今之高士。小人仰慕已久。时至今日才得以向右相请教，实乃小人之憾。”

位极人臣，家中侍从寥寥无几，一应陈设用度也朴素无华，古之大贤恐怕也不过如此。但若是仅仅因此就相信江憬是个亘古绝有的良臣，那自己便同世俗的庸碌之辈并无二般了。

江憬唇边微起褶皱，含笑不语。

似韩充这般的赞誉他已经听得太多了，从开始的尚有几分戚戚到如今的坦然自若。他并不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欣欣然觉得理应接受。

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贪得无厌之徒，似饕餮般无休止地满足着自己无穷无尽的贪欲。得幸无祸者累及子孙，福薄命舛者不得好报。哪一个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到头来却全部被自己的贪婪反噬，愚蠢到死而不自知。

他自读书始便深悟此道，因此早已看淡富奢华贵，深知这世间什么才是真正该得该取的，并不会似凡夫俗子一般迷惑其中。

韩充眼珠左右转了转，略一思索方才开了口，“小人前不久亲去邱林部办理货物，幸得邱林王款待，邱林王知右相荣迁，特请小人代为祝贺。”

灯烛忽跳，残影落在韩充别有深意的脸上。

江憬面上舒缓的笑稍稍顿了顿，心下惊诧几分，“韩市贾行走边关多年，看来已深得邱林王之心。”

身为中原之人却对一个夷狄君主俯首帖耳，甘愿为其效命不算，更以为为傲，实在是可鄙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