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冬的天气,夜里冷的不像话,无边无际的漆黑天幕上没有一颗星子,天地相接,四下寻不着路,乌泱泱的大黑潭一样。
裹挟刺骨寒气的夜风里,垂拱殿前宫灯的光晕顺着台阶流淌,宛若熔金瀑布。
有人拾阶而上。
吉贝跑着跟上去,急忙拉住顾灵依:“就是你现在去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上面的血渍不是你弄上去的?何况那时你受伤的事好多人都知道,再者你先前自己承认自己作弊了,你说众人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杨亢宗?”
寒风不住地吹,像是要把冬日的风雪提前卷过来。
顾灵依眉眼低垂,手心却被掐出一个一个的小月牙。
吉贝仰头,抓着她衣袖:“人都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你现在再把这事说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你在诬陷杨亢宗和沈华月,谁会相信你?你怎么自证清……”
话还没说完,顾灵依咬牙,大力推开吉贝,双拳握的发颤:“用不着你说风凉话,我哥会相信我!他会给我证明清白!我这就去同他说,要他治杨亢宗的罪!”
说完,又生气又委屈,含着泪上了台阶。
戍时,垂拱殿内灯火通明,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大臣正在商议税务之事。
德保见顾灵依是要进去,连忙拦下,正要说话,顾灵依冷冷侧眸。
“你敢拦我?”
说着,就推开槅门进到抱厦里头去,里面的臣子的议论声也从内门里传了出来。
她顿了顿。
“税务理不清,国之大弊者,如今是只要收税,铜矿铁矿之属就把年年亏损巨额的账本递上来,真假参半,至春日总税时,不仅收不够百两,而且按照律令,国库还要补给出大笔的银子,着实是棘手关紧事。”
这是简彦仙的声音,顾灵依在内门外立着,慢慢被分散注意力。
幸好啊幸好,简彦仙虽然被取消大试资格,可也如了他的心愿,为天下谋福祉。
紧接着,响起来九师兄的声音。
“若是年年亏损,入不敷出,便可直接关停了,蹊跷的是那几处铜矿反而垄断着北方几乎所有的铜铁生意,账目上只说是赊账借款,拿来年的补了今时的,但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若是想查清,不如就强令关停,臣也好单刀直入,一击命中。”
顾灵依挑眉,这九师兄往日里不着调的跟个大脚板子四处奔的傻狍子似的,不成想,这入了官场还真就沉稳谋略起来了。
这时,年轻帝王清越凉薄的声音响起来。
“你之言正是朕所想,然而这几家铜矿的账目上并没有漏洞,那么强令关掉彻查的旨意就立不住。”
简彦仙拱手,立即上前:“陛下,小人可以借巡慰矿工的由头去查,或者以修建宫室之名,让那矿里人腾出地方,小人这几日已经有眉目,只是苦于他们日日都有进出财产,账目日日都变动极大,实在不好下手。”
宇文彻眉头紧皱:“若是以此去查,又要平白无故支出大笔的银子,建学府的银子是动不得的,国库空虚久了,好不容易充实起来,不可随意妄动。”
他负手踱步,又逐一分析:“但这些都不是最要害之处,最要害之处在于这几处铜铁金矿几乎垄断北方的铜铁生意,手里握着成千上万单生意,一旦停了,波及之大,无法设想。”
顾灵依秀眉颦蹙,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把这几家矿,全部收到朝廷手里?
由官府经营多好?
刚这样想完,就又听见里面宇文彻的声音。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尽手段,把这些垄断性的铜矿生意收到朝廷手里。”
顾灵依抿唇,心想自己果然聪明。
然后就又听见宇文彻说:“可收回来简直有些天方夜谭,一则说,那些背后的东家不乐意,没准会带着工人们撒手离去,咱们收回了的就成了个空壳子,无法正常经营。”
“还有就是朕最忧心的亏空之事,若是收到朝廷手里,那相当于把那些负债、亏空也都揽了下来,明知那是真假参半的账目,可亏空却都是真的,现在收回来即使把那中饱私襄的人都定罪,可那些亏空朝廷也弥补不掉。
一旦维持不下去,亏空越扯越大,做不得生意,发不下薪酬,最后遭殃的是成千上万的底层百姓……”
顾灵依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槅门,不想再听下去。
宇文彻说过,他想成为明君,他要做的是治理出海晏河清的盛世。
她帮不上什么忙,又怎么能老是给他添麻烦呢?
高耸的台阶,越往下走,灯火就越昏惑。
顾灵依锤了锤肩膀,累的做不成任何表情,走着走着,冷不防趔趄了一下。
……
木兰园。
数百盏灯悬着,整个草场都被照的透亮。
叶青回和蚰蜒实在是累的直求饶,下了马后勾肩搭背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灌着热汤。
快入冬的天里,两个人却都大汗淋漓。
“小顾妹妹,你可是饶了我俩吧,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比不得你年轻气盛。”
叶青回擦了擦脸,四处甩着汗滴子,累的靠在蚰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