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依有点累了,也顾不得脏净,就靠着青石镂花照壁坐下,脑子里混乱无比。
《舞鹤赋》她也没有抄完,只记得抄到那句“既散魂而**目,迷不知其所之”,后面的就疼的再也握不动笔了。
直到肚子里咕咕叫起来,顾灵依鼓了鼓腮帮子,笨拙地把食盒打开,里面还有温热的排骨汤。
她盯着排骨汤里的海带看了一会,眼睛更红了。
终于,左手费力地舀了一勺,她低头送到嘴里。
门外悬着华丽宫灯的长檐车急速驶来,宇文彻连忙下车,正看见顾灵依蹲在地上喝汤。
“顾依依,我来迟了。”
年轻帝王暗红色绣金长袍,满眼心疼朝她走来,雪光映衬着,愈显龙章凤姿。
顾灵依愣了愣,嘴里的排骨汤还没咽下去,看着宇文彻,正要咧嘴笑,却突然忍不住哽咽出声。
汤汁被呕出来,宇文彻连忙拿出帕子帮她擦拭。
身后宫人慌慌张张去扶她起身。
顾灵依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我没抄完《舞鹤赋》,我没抄完,就差最后七句了,可,可我实在,实在疼的握不动笔了……”
……
青云阁,棺椁从风雪里抬进来,楠木上全是白。
办丧的问:“翁老,您看这碑上可要题什么字?又是葬在哪里妥当?”
博古架后的老者冷哼一声,“无需题字,该给他扔到乱葬岗里才好,不争气的东西,瞎了我多年栽培,到头来竟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三足香炉里缓缓燃着香,翁老蹲下身子,拿铁铲仔细捣腾着,香味儿更甚。
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没有点灯,办丧的有点为难,却还是劝着:“不如就题爱徒二字如何?就葬在漏泽园里可好?”
翁老还是点着香,发泄似的加着炭火,唯恐着香料不能物尽其用。
“翁老您看这样……”
“滚出去!”
办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打断,翁老怒极,大力掷出拐杖。
办丧的冷不防被砸了脑袋,却也不敢当场发作,挥挥手,命人把这满是风雪的棺椁抬了出去。
走到荒郊野岭乱葬岗,办丧的破口大骂。
“大半截子埋到黄土里的人了!呸!陈世美似的狗杂碎,活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死的又不是我儿子?去去去,给我把它扔乱葬岗里!就该叫野狗吃了乌鸦啄了,还还报应!”
青云阁内,翁老的目光停留在棺椁摆放的位置。
看那里空****一片,只留了融化的雪水。
就像是他这辈子要名要利,最后也是空****的,徒留个这般结局。
“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他喘着粗气,缓缓弯下腰,把写着贺词的青藤纸在手里狠狠揉碎。
今天早上时,他把人送进去,板着脸说:“这次头场是陛下亲选的文章《舞鹤赋》,篇幅不长,昨日听闻北阳公主受伤。你用颜体定然夺得头筹,去吧,这次把头甲给我拿回来。”
送走他后,他又暗暗思量,哪怕这次得不到头甲,也不责备他了。
这孩子的仕途毁了,而他自己也不敢再待在长安,就带他去九江郡哪里吧。
九江郡书院闻名天下,院长就是他曾经的弟子,他可以让这孩子在那里当个教书学究,每日只用做做学问,讲讲课,青山绿水,倒也清闲。
这样打算着,翁老拿出青藤纸提前写了贺词。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可谁知傍晚回来时,人成了血淋淋的肉条子。
翁老叹了口气,把青藤纸扔进香炉里。
烟雾缭绕的黑夜中,他站在太师椅上,脖颈下的麻绳冰凉无比。
翁老动了动喉结,长长叹息。
初来长安,中了第三,被官家姑娘看中,他谎称自己没有妻室,放了个倒插门。
谁知后来他的仕途并不通顺,以至于被这家人嫌弃,那官家姑娘更是背着他乱搞,生了三个别人的种,个个是纨绔子。
唯有布清臣,他糟糠之妻所生的这个孩子,虽不算聪明,却勤勉努力。
他是他唯一的骄傲啊……
翁老咬着牙,用力把太师椅蹬翻。
临死前,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呜咽声音。
暗夜里,他那间屋子里,只有烧的过浓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