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重檐庑殿顶的文德殿,晨光熹微的天幕下更加金碧辉煌。
金銮宝座上,年轻帝王玉藻遮面,威严而又神秘莫测。
卯时,暑休结束的首次上朝比平时早了两个时辰,此时天还蒙蒙亮。
阳光刺破厚重的云翳以光芒万丈的姿态庄严普照大地。
宇文彻身着正装,满绣腾龙金绞团的玄色龙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同巍峨的岩岩青山。
“暑休近两月里,朕清闲之余一页一页亲自核对税收财产与土地亩数,真是好大的烂账。”
帝王语气冷漠,不辨喜怒。
众臣颤了颤,户部连忙跪下叩首:“回陛下,户部以前由世家宗族把持了数年,臣接任之时就已经是这样一本烂账了,人口多少对不上田地亩数,地主乡绅兼并严重,却又大多是散在大户妻妾子女底下,察不住人头,税难收啊,何况许多农民反而变成了佃户,他们没有了土地就更收不得税了。”
宇文彻无声叹息,他早知道是这样的说辞。
“如此循环往复下去,只怕国库空虚以酿大祸。”
朝臣不由纷纷相视,个个低着头。
可又有谁敢真的去查清呢?所谓的地主乡绅不是朝廷新贵就是公爵傍身的富贵人家。
谁想去趟这趟浑水呢?
宇文彻勾唇,下了台阶几步,觉着有趣,“怎么?户部觉着只管整理现成的东西便是尽职尽责,这样查案似的脏活累活儿不可贸然插手,工部觉得土地又算不得是什么工程,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置喙呢?所以那就更不干礼部和邢部的事了?
御史台平日不是最喜欢进谏吗?来,推举出人,看看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去彻查税务?”
御史台的人面面相觑。
海司空皱眉,出了列后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宇文彻冷冷瞥了瞥,不容置疑的语气:“今日只商议税务之事。”
裴延龄眯了眯眼睛,这事儿得需要个身强力壮的才有胆识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去做。
思量间,杨亢宗拱手,颧骨清瘦,“陛下,老臣身为首辅,亲自去查。”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这怎么行?您是首辅啊。”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税务之事不能掺和进内阁。”
宇文彻蹙了蹙眉,看向杨亢宗后,只能道:“此时事关重大,不可急于一时,马上就要大试,老师还有诸多事宜要主持,此事就先由朕亲自审理着吧。”
税务之事,绝对不是清点出人头税就可以解决了的,北朝如今贫富差距悬殊越来越大。
如果只是清点出人头税,国库可以暂时丰盈,可最终苦了的却还是百姓。
因为一旦清点出人头税,无论是拥地千亩的富商还是四处流亡的佃户,都必须缴纳那一份税款。
而那份税款对有人来说是微不足道,对有人来说就是被逼上了绝路。
此事绝对不可以操之过急,需要来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而眼下朝廷里,却没有得力的帮手。
海司空皱眉,愈发按捺不住,再次进谏:“陛下,税务之事重大,可和亲之事也事关两邦兴安,还望陛下早日定夺此事。”
满殿寂静,针落可闻。
年轻帝王缓缓下了台阶,身周戾气沉浮,宛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海司空说说,想要如何和亲?”
海司空愣了愣,然后跪下叩首:“自然是我朝公主和亲,以此昭示皇帝天恩,安邦定国。”
宇文彻不由被气笑了,他转身肃穆回至龙椅上,走到半路时,突然回首,气势轩然。
“眼下朝廷正正经经的税务之事你不关心,却张口闭口安邦定国……来人,脱去他的官服,即可拖入天牢!”
群臣哗然,面面相觑后立即正襟危立。
杨亢宗皱眉,正要劝说,年轻帝王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好是个忠言逆耳的谏臣!所言句句既不是忠言,却只有逆耳,和亲乃是下下策,国力衰弱,国君昏庸时才有以女子为代价换来的和平,而如今我北朝国力强盛,男儿郎个个骁勇善战,你却大言不惭要行如此下作卑劣之策,不杀不足以平愤!”
天色渐渐透亮,晨光以雷霆之势划破云翳洒落进文德殿。
威严的帝王正面迎着朝阳,华贵傲然。
“哪怕是国力衰微之际,能人志士、巾帼英雄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力挽狂澜,也只有心思卑劣软弱之人,才会苦苦钻营,企图以女子躯体为代价换来恬不知耻的榻上和安,只要朕还在位,一日便不允许和亲之事发生,若有谁妄下议论,令国祚蒙辱,便是天下罪臣,人人得而诛之!哪怕是尸骨,也要受挫骨扬灰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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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渐浓重,辰时末时顾灵依不情不愿的睡醒,起床气大的六亲不认。
今日落了雨,冷飕飕的风吹卷着枯黄落叶沾在湿淋淋的青石板上。
“哎,暑休结束,秋雨纷纷,应景应景。”
她看着宫人们替她整理书本和文房四宝,百般无聊的试着秋日里新制的裙子。
吉贝昨晚被逼着听顾灵依说话,今天格外无精打采,想起来昨晚顾灵依讲到一半他就睡着了,便问了问后续:“喂喂喂,那他后来亲你了吗?”
“没有,他都没碰到我,就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顾灵依歪着头,摆弄烟紫色的襦裙上的鱼型香囊。
宇文彻说——爱很深刻,而欲望和性只有短短几寸,顾依依你要认清自己的感情,认清你到底喜欢谁?又是何种喜欢?
那时候她其实很想说,喜欢他,很复杂的喜欢,又是很纯粹的喜欢,是她心里谁都比不上的喜欢,只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说,只是推开他飞快的跑了出去。
顾灵依垂眸,无声叹息。
书案上的练字厚厚一层,全部被她仔细收起来,就像是她说不出口只能藏匿起来的感情。
昭阳殿里的金山茶盆景艳丽明媚,秋芙蓉在石缸里婀娜多姿。
青云阁分成了两个舍,顾灵依回去的时候发现乙舍里全是和她素日里要好的。
九师兄,十三师妹,还有布清臣。
只不过不再是翁老授课了,而是没怎么听过名号的盛学究。
也是个拄着拐杖,胡子白花花的老翁。
顾灵依看见后忽然就瞌睡了。
吉贝非要跟着来,竟然还颇为好心的帮她收拾书案。
顾灵依扭头,桃花星眸笑的弯弯的,红唇勾了勾道:“能让我看见就想睡的,除了我哥,就只有这些老学究了。”
吉贝噗嗤笑了起来,颇为意会的说:“不愧是你啊顾贱贱,瞧这骚话一语双关的。”
顾灵依挥挥手,颇为体贴道:“行了行了,今日起的太早了,你回去再睡睡吧,下午若是能逃一逃,带你出去看皮影戏。”
吉贝抬头笑笑,眼神不再阴鹜,只是像是化不开的墨凝固着,风吹都吹不透。
他耸耸肩,突然递给顾灵依一个漂亮的檀木菱花食盒。
“给你的,里面都是你爱吃的点心,头层是鳇鱼胶石榴冻,第二层是蛋黄叉烧肉,第三层是紫玉糯米羹,中午雨若是下的大了,你不想出去,又吃不惯青云阁的饭菜,就有现成的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