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园,飞楼叠嶂,卯时正晨光熹微。
杨亢宗提笔在半空中僵了好久,直到墨滴顺着笔尖滑落,他才叹息着拿青玉镇纸压了青藤纸,端了端官袍宽袖后负手绕过博古架。
弹劾的奏折最终没有写成。
裴延龄喘着粗气爬上璞园高耸的台阶,淡淡的晨光雕刻出老人脸上深邃的皱纹。
他见到杨亢宗后,开门见山:“此事你作何言辞?”
杨亢宗垂眸摇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无其言辞,只是柔然使团昨夜穿着宫禁面圣,宗正司亲自押送去的大理寺,此事已封锁,可纵然民间不得之朝堂,百官是瞒不住的,御史台那帮谏臣都在等宫门开后,去垂拱殿进谏……”
说罢,他再次忍不住青筋暴跳,咬牙切齿说:“两国邦交,和亲的使团,柔然人送来的公主,牵扯的是江山社稷,最后竟然惨死在我北朝公主手中,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荒谬荒谬!当真是荒谬!”
裴延龄叹息,理了理帽带后,道:“此事更牵扯着皇家的颜面,柔然未平,他们靠的是我北朝兵力,孰轻孰重,柔然不敢造次,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若是不秉公处理,悠悠众口,礼法怎平?”
“秉公处理?”杨亢宗不可置信地扭头,冷笑起来,“若是秉公便是杀人偿命的道理,可是这是陛下登基之初亲册的北阳公主,是临朝八年间唯一册封过的国朝女子。若是秉公,杀之事小,可传至天下后,皇家颜面尽失事大。”
裴延龄眯了眯眼睛,半晌没说话,他知道杨亢宗说的句句在理。
“杨老弟,你我都只是臣工,且看陛下如何处置吧。”
他端了端宽袖,看见树岸旁摆着一碟月饼,便笑了笑道:“今日月夕佳节,陛下怕是难得安生了。”
杨亢宗嗤笑,恨恨叹息:“不堪为我北朝公主啊,不堪为……小人与女儿难养兮,帝王重情谊则误国兮。”
晨生朝露待日晞,八月天气渐渐转凉,微明的天,东方渐白。
裴延龄踱步上前去,望着绮窗外的肃穆天空,悠悠开口:“你我一生效忠朝廷,从华茂年岁到花白头发,为的是当初那份念与心,为的是黎民与天下,此事说大,牵扯到两国邦交,说小倒也无碍江山社稷,你且止住义愤吧,莫要让陛下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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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卯时最后一刻的天还没有彻底亮堂起来,莲花千灯盏把云鹤七折屏风映出朦胧如幻的色彩。
事出突然,宗正司昨晚亲自去把人押到的大理寺,故而早上宫门一开,他就立即进来请示此事该如何处置。
谁都知道陛下偏宠公主。
可也都知道陛下处事公平,从不讲情面。
博古架后坐着的男子提笔舔墨,金相玉质的容颜被月洞窗透过的晨光所倾洒,一身霜白箭袖圆领波纹袍,露出胭脂红的里衫领口,愈发艳骨英姿,昳丽无双。
“宗正司大人尽管去审便是,此事涉及两国邦交,朕不会包庇什么,交由宗正司处置吧,届时得出实情,朕会给柔然,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年轻帝王勾了勾唇,眉斜入鬓,妖冶冷峻。
宗正司抚了抚颤巍巍的发簪,咽了咽口水后连忙跪下叩首:“陛下,可今日是月夕节,若是会审此事,按照规矩需得老臣、副司、首辅、海司空、陛下共同审理,可正值休沐,副司回了故乡,海司空昨日递了辞呈,位置空悬,况且此时还涉及到楼兰的使团,若是要秉公那便得请吉诃大王子,可如今人都不齐,要如何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