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彻说:“该去多看看这山川河海的,看的多了,心胸和眼界都开阔起来,就不会为了鸡零狗碎的事苦苦谋算,也不会为了小小的得失而斤斤计较。看过山河秀丽的人,眼里就满是壮丽光景,不会像很多宫里、世族里的女孩儿们眼里,心里只装了金银首饰,钱财名利。”
去云游四方的那九个月里,她化名冯清。
开封的城、秦川的雪、荆湖的竹、九华的山、巴蜀的楼、徐海的河、襄州的云、燕云的沙……
日子陡然变得诗意又散碎起来,他们两个环山而行,从绿意盎然到冰雪层层,从潺潺溪流到悬崖峭壁。
可能是趣事太多,让人无法撰写,也许是最近的日子恬淡寡欲,仿佛是精心修改的戏文小说,不能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都被删减。
看雪,看月,看山看水,看花看树,看风土人情,看人间冷暖……
她终于知道思念是睹物思人,遗憾是眼前再美,身周无他。
世间最慢不过书信,世间最喜不过书信。
清木上人教她轻功,教她调香,教她认字。
女孩渐渐心智清明起来。
皇宫中,宇文彻渐渐推行寒门子弟入考的制度,拆毁避暑山庄去兴修水利,惩治贪官污吏。
北朝正在彻底摆脱多年战火带来的贫瘠。
她离开半月后,宇文彻就收到了来信,洋洋洒洒写了两张青藤纸,
他颇为激动地读信,硬生生透过满篇七十八个错别字,三十二处迷惑的断句,六处字迹糊的看不清,读出了顾灵依的原本意思。
她的意思是说,见到了原始森林,还有会吃蚊子的花朵,打死了只大蟒蛇,用的麻药,听原始森林里的人说,大蟒蛇肚子里挖出来了好多东西。但是她晕血,不敢去看,森林里特别多漂亮的毒蘑菇,她偷偷摘了一个最漂亮的,很快就手肿了,清木上人因此责怪她,她睡觉的时候特别想念宇文彻。
外面很热,但是即使满身是汗也很开心,清木上人正在教她练轻功,说她骨骼清奇是块好材料。
还说清木上人在民间问诊,遇见了个很奇特的怪症,有个男人竟然怀了孕,不过清木上人很快就查出了病因,而且帮他治好了。
如果以后宇文彻也得了这种怪病,她就能帮着治,不用去找别人了。
宇文彻开始忧心忡忡,后来哭笑不得。
然后用朱墨把错别字逐个标注,又在旁边写上端端正正的字,断句断错了的又重新在底下写了,甚至最后把大白话换成了几个四字成语。
最后担心这丫头懒着不仔细想看,又重新把她的信端端正正用行楷写了一遍。
然后终于开始写回信,可落笔的时候却发现无非就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吃穿住行上的小事,为人处事上的准则,然后告诉他在外面要怎么做怎么做。
一口气儿写下来就已经五张纸了,宇文彻眉心微蹙。
最后想了想,随手把这五张纸扔在了渣斗里。
顾灵依还慢慢又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
最后只是把她的原信和自己纠正的用蜡油封好,然后又在外面附加了一句。
错字每个十遍,下次寄信时记得带上这些字。
半个月后,他又收到了顾灵依的信。
然而除了那一沓练的错字,这次的信是别人代笔。
大致意思是说到了蜀地,觉得吃胖了好多,然后又去爬了蜀道,又瘦回来了。
宇文彻这次只回了八个字。
“手可在否?笔会拿否?”
渐渐夏天过去,秋高气爽,闲云悠悠。
他明面上不说,但是每次下朝后都绕远从左银台门走。
德保知道如果公主从宫外来的信,都必然从那里送到内宫。
之前公主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很多,陛下一边纠正文辞,一边看,总是读到深夜。
后来大概是公主怕抄错字,写的渐渐少了,有时甚至只有短短几行。
但陛下还是看到深夜,有时睡着时,手里还是拿着信。
他盼着冬天。
终于到了银装素裹的时候,他推开门,仿佛还是能看到那个在大雪里欢快奔腾的小女孩儿。
宇文彻叹了叹气,第一百三十二天,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
然而快到除夕时,却传来清木上人病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