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素飞快随着血液流入心脏,直达中枢神经,诡异的幽香慢慢攻破意识防线,一声尖锐口哨正如无法抗拒的号令。
一声号令,千军万马横空出世。
“啊——”
刹那间,那人猛地尖叫起来,头上黑布条突然断裂,露出一双滴血似的双眸。
紧接着就犹如疯狗狂吠,脸上青筋狰狞,抡起拳头见人便挥舞过去。
周围人瞬间被吓得退了好几步,顾灵依拉过简彦仙,抬腿横扫而去!
然后飞快用银针注射药物在这黑胡子身上。
简彦仙捂着伤口,冲四周大喊一声道:“大家可都看见了,所谓能瞒天过海屠尽我满门的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而是能操控神智的毒!”
周围人早就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起来,有胆小的人已经吓得不能站立。
叶道远指尖微颤,如果眼前所见都是真的,那能制此毒的人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顾灵依负手而立,窃蓝色发带随风飘舞,她挥了挥手,声色清冷道:“如果你还是不能相信,我便再让你看清一些。”
她转身,看向蚰蜒,道:“让仵作把尸体都抬上来。”
堂外,一行人跟着仵作,把四五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齐齐抬在公堂之上。
顾灵依拉着简彦仙后退几步,众人觉得晦气,也纷纷掩住口鼻后退。
仵作上前,朝顾灵依叩拜后,跪下道:“公主、刺史大人,小人一直在歌乐山当差,自从这第一桩惨案发生后,小人反复查验尸体,便心存疑惑。”
说着,掀开一具尸体,众人连忙捂紧了口鼻,夏天里,这尸体已经有些发黑泛臭了。
“请看,这是个十一岁大的小娃娃,若真是屠门惨案,凶手是十恶不赦的残暴之徒,这样的小娃娃甚至不需要刀枪棍棒,一击便可毙命,可是大家请看他的身上各种抓伤、挠伤、撞击致伤,不下二十余处,分明就是死前殴打所致。”
顾灵依适时道:“就像是旁边这黑胡子,哪怕是手里拿着刀剑,也会随手扔开,赤手空拳,所以会造成许多殴打淤青之伤。”
仵作再次掀开一具尸体,这是简朔的尸体,简彦仙愣了愣,双眸瞬间盈满热泪。
仵作朝简彦仙拜了拜,以示歉意,继续道:“简朔大人如今年过半百,身体一向虚弱,这样的人只要稍加用力也是可以一击毙命的,可是大家看他手指甲里全是血肉,也是赤手空拳与人搏斗才会有的迹象,眼眶里渗满了血液,吾曾开颅验证,发现脑颅里淤血一片,即使后来胸前没有刺入一剑,人也绝无再活之可能。”
顾灵依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种毒一旦侵入中枢神经系统,很难救治,除非当即发作,当即就得到救治,否则不出片刻,脑中全部化为淤血,人可发疯而死。”
接着,仵作再次掀开一具一具尸体,逐一论断。
包裹着事实真相的茧壳也一点一点被剥落开来。
末了,仵作再次朝顾灵依拜谢道:“多谢公主,否则小人也万万想不到,最终真相竟是如此。”
叶道远握紧拳头,不敢相信,怒斥顾灵依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
日光破云而出,满目山河皆是大雨过后的清澈透明。
她负手上前,发带飘扬,颜似珠玉,满眼星河缓缓流淌。
“你应该知晓的是这些……北朝三十七年春,陛下平定天下纷乱登基称帝,未滥杀一人,体恤乱世百姓之苦,长安城内商人免税一年,放归多数俘虏,皇宫未整修一所宫阁。
北朝三十九年夏,霖潦余月,巨浸暴至,流民无家可归,亦是陛下捐阖宫之物,表率众臣,征集流民修建运河堤坝,使无数流民活之,而后世免遭旱涝之苦,期间堂堂北朝天子三餐饮食唯米粥与一碟素菜,与寻常百姓尚且不如。
北朝四十年冬,推行大试,宁愿得罪天下世族权贵,也要与寒门子弟留一线生机。
登基初前两年冬日,为节省用度,没整修地龙,夜里批阅奏折,被炉炭熏的眼疼,不能睁目,就熄了炭火,深夜里宁愿冻得四肢僵劲也要折折细阅,他说为君者是众臣表率,不可拖延轻率。
北朝四十三年夏,拆毁皇家避暑山庄,集收银两在各地建造学府,无论何人皆可公粮入学,而拆毁的避暑山庄赐矛失地贫民为良田。
今年之夏初,剿灭世家宗族,创盛世基业,赦免了多少世家遗臣,甚至恢复他们参加大试的资格。
如今,你告诉我这样的陛下是一个过河拆桥的暴君?”
四周静悄悄的,她仰着头,眼眶微红。
宇文彻说过他要做盛世明君,他要治理出海晏河清的秀丽江山。
他十七岁登基称帝,长安城有多少纨绔子弟和他一样的年纪时,喝酒投壶、风花雪月、挥金如土。
可宇文彻不一样,他还是个少年时,就已经为了当好一个帝王付出了太多太多,他把自己变成太阳,普照大地,发出每一丝光热,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四周依旧寂静,歌乐山中其实又很多百姓都是当年得到恩惠才得以活下来的流民,有一些史官也是被宽宥的前朝遗臣。
而人群中,默默注视的那个太阳,眼眶不知为何就忽然酸涩湿润起来。
这一路陪伴,一路历经千帆,其实都不断重新认识彼此。
他做太阳做惯了,习惯光热普照大地,也习惯以烈阳灼热杀人,但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因为那是太阳。
太阳就那样高高悬在九天之上,被人仰望,却永远孤独,这一瞬间好像突然有人奔赴万里去拥抱太阳。
他坐在马车中,斗篷之下,眼眸清凉。
这座以山为城的繁华之地,久雨过后,万里蓬山,云雾缭绕,几只白鹤飞舞于山巅间,千万气象,山高水长。
杨亢宗一身紫金色官袍,颧骨清瘦,一双鹰眼锐利无比。
他行至堂前,挥了挥手,身后金甲卫纷纷上前,瞬间把叶道远团团围住。
杨亢宗怒道:“叶道远,如今你可还有话要说?你污蔑国主,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你想联络众世家遗臣来谋反吗?”
他如今身兼首辅之职,有权调动金甲卫,故而得知消息时,第一时间就调动了金甲卫前来歌乐山。
叶道远愣了愣,从人群中看见那辆悬着云鹤灯的马车,然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我世家宗族时运不济,被人当刀使,是神佛不庇佑!”
杨亢宗咬牙,突然想起来往事,怒道:“叶道远,你想当第二个顾龛吗?”
四周空气陡然凝固,顾灵依心下一绷,唇线瞬间毫无弧度,桃花眼更是冰凉如水。
远处马车中,宇文彻心头微颤,突然就捻碎了拇指上碧玉扳指。
顾龛是当年为宇文氏打下半壁江山的东海境王,也是被宇文氏亲自送上断头台的亡命人。
他是顾灵依的爷爷。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叶道远嗤笑起来,指着顾灵依道:“你只知道他们帝王为笼络民心所施的仁术,却看不见他们为稳固地位,手里沾了多少鲜血!你可知当年东海顾氏满门抄斩,玄武门前顾龛只剩头颅?顾世子尸身之上乱箭攒心,犹如刺猬?你可知……”
话尚未说完,四角挂云鹤灯的马车里忽然射出一根银针,直入叶道远咽喉,血液猛地灌流满地!
宇文彻扇了扇折扇,斗篷斗笠浮动间,马车不动声色地离开。
除了容得意和叶道远,无人知晓他这个太阳也听了这一桩冤案。
杨亢宗吓了一跳,四周人顿时纷纷查看起来。
混乱之中,顾灵依唇角没有一丝温度,暗暗握紧银镜,在衣袖中偷偷对准杨亢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