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人,你说,无论是何等贼人,哪怕是绝世高手,想要在夜里不动声色的杀人,屠尽十余口,是你这个巡抚有意懈怠吗?”
容得意愣了愣,笑容缓缓凝固在脸上,继而又玩世不恭道:“陛下,您尽管可以去查公案,那一桩血案发生后,臣都是在第一时间立即遣人前往,臣是个文官又是初到任,至于到底抓不抓得到,那都是那些练家子们的事儿,若是要怪罪,好像也怪罪不到臣的头上来。”
天上浓云破碎,不断翻滚,日影瞬息而动,透过槅门不断幻化一地斑驳。
宇文彻下颌微抬,日影透过鸦黑的眼睫,也在面容上留下浅浅阴影。
他渐渐收紧五指,倨傲道:“你想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你觉得没有证据?大人是不是忘了,朕把你贬到此地时,亦无甚证据,何况所谓证据,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朕的决断,就是证据。”
容得意喉结上下一窜,牙关忍不住咬紧。
如果这个天下,皇权就是证据,那为何还要设些条条框框的法度?不如一同倾覆!
“陛下,不如这样,您要的是安定人心,世家大族犹如一棵参天大树,下至黄泉埃土,根系发达;上至九重云霄,参天蔽日,如今一朝倾覆,遍地狼藉,您既要去收拾残骸,又要费尽心机把这硕大的坑给一一填上,想必无心再去插手此事,臣位居低位多年,不如给臣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可好?”
“大人心里想的当真都是黄白之物?”宇文彻稍稍偏头,侧颜冷峻。
容得意耸耸肩,笑着拱手作辑道:“谁不是呢?臣的府邸当年花了大把的银子修建成长安数一数二的豪宅,日日也算花天酒地的快活逍遥,一朝被贬,其间旦暮尽是凄凉啊,不如给小人个机会,让小人回长安吧。”
宇文彻没说话,半晌后道:“有时解燃眉之急,远比根除危机要重要之多,何况种种利益交织融汇。”
他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俯瞰众生久了,便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查出真凶,依法惩办如此简单。
宇文彻无声叹息,居高临下看着容得意道:“朕希望,大人办事得力些,你可以回长安,但你也要清楚记得不为我用,又太过高明的棋子,没有人愿意留着。”
“臣——遵旨!”
容得意缓缓扬唇,拱手领命,宇文彻负手而行,从容得意身旁擦肩而过那一瞬,日影投落在漆柱上,两人双眸处齐齐映出一道长长暗影。
出了巡抚堂后,芦莘等人随着宇文彻以鹤卫之名前去几处罹难的世家遗臣府邸探查。
芦莘理了理青骊色鹭鸶服,跟在宇文彻身侧,皱眉问道:“主子,您觉得容得意这人可信吗?”
“如果可信,朕就不会亲自来了。”
“主子,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芦莘,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能把心思尽浪费在这样的事上,但是亦不可浑然不知。”
芦莘叹息,道:“可惜的是,咱们赶来的太晚,再加上署休,官员们大多都不在,一时间这消息什么的都变得迟钝起来。”
宇文彻踱步前行,疏寡淡漠道:“不是变得迟钝起来,而是一直都很迟钝,与世家大族的这场仗,确实是打了个漂亮,可是朝廷里,一心忠于朕的臣子太少,眼下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朕急需的是忠心不二的人才,何况边关那边还有未知变数,故而国朝内外必须风平浪静。”
芦莘若有所思地点头,再度拱手道:“对了,主子,属下查过了,在歌乐山这一带仍可参加大试的还有好几个世家遗臣,其中简朔之子简彦仙才姿尚可。”
天色渐晚,刚经历过血腥的府邸里阴气沉沉,宇文彻抬头去看那天边紫色雾霭。
“芦莘,你有没有发现,死的那几个世家遗臣家里都有原本能凭借恩荫做官的子弟,或者参加大试有希望中的。”
“主子的意思是……这些被杀的世家遗臣都是对朝廷最有怨恨的人?”
毕竟对于世家宗族来说,最核心的利益就是继承爵位或恩荫后代,一旦世家宗族垮台,哪怕是这些遗臣被特赦,可是失去了这项最核心的利益,与庶民百姓无异,他们都是心中最有怨恨的人。
宇文彻转身,穿上青骊色鹭鸶服,俊雅如同青云之巅翱翔白鹤。
他道:“不错,这些人都是对朝廷最有怨恨的人,可是同时也是最能为朝廷所用的人,例如叶青回、例如简彦仙,一旦他们罹难,朝廷上下最先怀疑的必然是朕,而朝廷也失去了一部分人才。”
芦莘皱眉,忧心忡忡道:“眼下朝廷里还有各种棘手的事,规章制度、官员调动都急需树立调整,但愿这个容得意真有这个本事,能暂时安定人心。”
宇文彻边走边道:“你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之人,焉能为用?他的城府太深,何况朕怎么都不相信这些事情,他并不知情。”
“主子,”芦莘急了,拔剑道,“既然如此,属下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
“朕在长安贬他官职时,便想除之后快,但朕——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