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窗槛边放着的粉荷白瓷香插上,那根燃了一半的泽兰香枝,终于没了那最后的一点支撑,猝然从中折断。焦黑的香灰摔散在白瓷上,勾不出原本的形状。
卿如许不冷不热地问道,“可你不是都是贴身收着的么,怎么会丢?”
他把那信藏在自己的怀里,紧贴着暖热的胸膛。这样隐私的藏法,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把它弄丢呢?
从他方才说他弄丢了那封信,她便开始无法控制地浮想联翩,那一幕幕工笔描绘的画作又一张张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两个亲密的人影,那**的小腿,和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攥紧衣袖,静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顾扶风在她的这番质问下,却有些语塞。
实际上,他也不知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许是在同人打斗的过程中,许是在烬衣那儿换洗衣物的时候。但他那日离开南蒙时,还特意问了烬衣有没有见到那张纸,烬衣摇了摇头,还反问他丢的是什么——
可他也不好说是什么。
“怪我不好.....没保管好.....”顾扶风真诚地朝她致歉。
卿如许却仰起头来,看着他,言语中带着几分冷淡的嘲讽。
“原本就是信手涂鸦,没什么意思。丢就丢了,还写它做什么。”
她说罢,人似已经带了几分脾气,一把将那张信纸推到一旁,又埋头回到自己的书卷上。
可背脊却似乎有些僵直,周身也皆是冷冷的寒意。
她看着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看得专心,不再抬头。
顾扶风见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心也凉了半截。
过会儿,才又道,“......就算这对你来或许不重要,但对我却很重要。”
卿如许握着笔杆的手,骨节有些泛白。
“对你重要?我怎么没看出来。再说,既是重要的东西,你又怎么会轻易把它丢了?”
她连番呛声他。
顾扶风又沉默了一瞬。
半晌,他沉声道,“是我不好。”
卿如许没反应。
顾扶风又道,“因着丢了它,我心里一直也很不安,可我不想没了它。你只当是帮我一个大忙,再帮我重写一封,好不好?”
有些东西,跟着自己久了,就仿佛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满载着情感的寄托,于四下无人之际,给予片刻的抚慰。
卿如许却又晾了他半晌,才硬声道,“写不了。”
此时,阿争正好从外头跑到了门口,朝里面的顾扶风唤道,“主子,那边在催了,就等您了。”
他笑着说罢,才突然觉出屋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隔着顾扶风的背影,他也看不到卿如许的神情,可屋中的气氛却明显有些低压。
顾扶风的背脊也似有些僵硬。
他此时缓缓地直起腰来,低声朝门外的阿争道,“阿争,你去外面等我一下。”
“......哦。”
阿争拿眼睛瞟着他们俩,小心翼翼地嗫嚅着答应下来。这才放轻脚步,快步离开。
卿如许则一直低头看着书卷。
只是,迟迟未有翻动。
空气中的泽兰香气已然散尽。门外还未消融的冬雪带着冷冽的气息,沿着大开的屋门闯了进来。
指尖感受着这股寒气,被浸得彻骨。
两个人,就这样执拗地僵持着。
半晌,顾扶风叹了口气。
“......就只三个字。”
卿如许却也一反常态地硬了心肠。
“我说了,写不了。”
顾扶风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见他执意不肯走,卿如许也有些烦闷。
她一把合上书页,在心里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抬起头来。
“顾扶风,很多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就算是重写,也不会再是一样的。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顾扶风听得她这番话中似有深意,也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不会再是一样的?”
卿如许不答话。
顾扶风又质问道,“......为什么就不能是呢?”
卿如许冷冷地道,“世事易变,孰能重来?”
顾扶风听了她这话,心头一阵寒凉。
半晌,他终是将连日以来压在心头的疑问提了出来。
“......你好像对我,一直有一股气没有撒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
卿如许闻言,胸口一滞,心中突然愧意丛生。
其实,她不该苛责顾扶风。
他为她出生入死,仁至义尽,她怎么也怪不得他。
过会儿,卿如许眼睫覆压,垂下了头。身上的那股冷漠的抗拒,忽然就变成了一种颓然。
她回答道,“.......你没有不对。不是你的问题。也许,是我自己变了。”
顾扶风沉默地看了她,似在理解她的话。
卿如许觉得头顶的那一簇目光,无声地灼烧着她周身的皮肤,令她有些沉钝的疼痛。
门外响起几句人声,似乎还有脚步声。
“……小十一怎么还不来?跟卿卿做什么呢?”
顾扶风垂下眼帘。
“后日灯会,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他撇下这一句话,终于转身出门。
听得脚步声渐远,卿如许缓缓地咬紧了自己的唇。
可终是按捺不住自己胸中汹涌的情绪,她猛然将手中的笔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倾身将那一桌子的书卷杂物尽数扫到了地上。
轰隆一声。
砚台沉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乌黑的墨点溅在雪白的墙壁上,尽是狼藉。
在重新归于寂静的屋中,卿如许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