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奈何今宵与虎斗(2 / 2)

空山宴 昔往矣 2699 字 3个月前

那时她被左右监考撕去易容的面具,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她跪伏在地,字字恳切高声请罪,又把一句句擒翰振藻的溢美之词送去陛下耳边,言自己一介女子之身,能以个人之学识走到京都得面天颜,正是太平盛世才有的奇景。

君子求贤若渴,明君怜惜才子。那时宁帝显然已被她的文采所动,言语间已有松动。承瑛不过是窥得龙心,顺水推舟了一把。

“可本王不需要你鞍前马后。”

承瑛又凑近卿如许,鼻尖已能嗅到女子身上的特殊香气。

“你若无才,也不能蟾宫折桂,你的仕途自随你自己去闯,而本王能给你的,比这更多,是一个男人才能给你的快活。”

他松开长剑,又反手捏住卿如许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轻轻地揉娑。然后又顺势而下,卡在她的脖颈上,微微使力。

“本王问你,要是不要?”

卿如许被迫仰头。

“嗯?”

卿如许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殿下高看我了。小人不过一介孤女,不敢奢望其他。也知流光易逝,容颜易催,这张脸是靠不得的,所以只求辛苦经营的仕途,不会如烟花般转瞬即灭……”

承瑛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笑,“竟真有人舍本逐末,放着轻松日子不过,非要去泥里打滚儿?”

他说罢,手指骤然收紧,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如羊脂般的柔嫩肌肤中!

卿如许因为窒息,面颊通红,忍不住发出呜咽声。

“.......卿如许,你以为本王会信你?”

他的眼睛转向四周,看着这陈设简单的书房,虽然无甚贵重之物,装点得却是雅致敞亮,显然屋主人本就不喜那些华美繁复之物。

“一个女人若生得过分美貌,就已经成了一种罪,若她还伶牙俐齿,满嘴谎话,那便是罪上加罪!”

卿如许抬手按住承瑛的手,勉强喘口气道,“……殿下想听实话,小人又岂有违背之理?小人也不是完人,想帮殿下,自然也有不能轻易向外人道的执念,只怕殿下听了,会不肯帮我……”

承瑛闻言,这才松开了手,显然接下来的内容才是他此番所为正题。

他松了松有些僵硬的手腕,朝正在一旁咳嗽的女子问道,“那就快说!你不惜一切走到今天这步,到底所为何事?”

卿如许大口大口地喘了会儿气,等稍晚觉得舒服些,才继续道:“小人顶着身家性命,不远万里从珉州来到长安,并非全为争名夺利。而是——为了复仇。”

承瑛盯着卿如许的脸,眼中仍然闪着狐疑的光。

“殿下有所不知。”卿如许道,“七年前,我还不叫卿如许,而是孟子玫。”

“子玫是珉州人,我父亲只是个员外,虽无高官厚禄,但家中也算父慈子孝,和睦友爱。后来有一年,珉州县令被杀,四皇子奉命查理,这案子闹得有些大,民怨沸腾,四殿下终是为了他那从无瑕疵的声名,囫囵结案。在真凶尚未查出之前,就先推出一位替罪羊来顶包。实在不巧,他选定的那位凶手恰好是我的伯父,故而我们一家连坐,满门抄斩……因我彼时随我舅母去了边塞,故而免遭一劫。”

卿如许神情寂寂,眼神痛苦,确实不似佯装。

“珉州县令被杀……”

承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

卿如许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我只是区区女子,但我家中也并无儿郎能为父母申冤。我既然活了下来,理该担起家族的责任,所以只能孤注一掷,扮作男子,在地方收买官员,让我一路顺利通过乡士试会试。如今好不容易走到殿之外,小人别无所求!”

她说罢,又重重趴伏在地。

承瑛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一时也没开口,似是沉思她言语的可信度。

卿如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家父姓孟名复,字元章,殿下可以派人去查,就知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再无半点欺瞒。”

屋中静默了片刻,才又听得承瑛笑了起来。

他伸手去扶卿如许的胳膊,又把她理了下肩头垂落的青丝,道,“瞧瞧,本王不过是逗一逗你,怎么倒把你吓成这样?”

他说罢,率先捡起地上的长剑,站起身来,将剑重新插回鞘中,又搁在桌案上。

“本王今日见着这把剑,就觉得适合你,权作给你的回礼吧。”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镶嵌着的华丽宝石。

“果然,这越是冰冷的凶器,越得藏进美丽的躯壳里,才不会让人看一眼就想退缩,你说是吧?”

他说罢,旋即出门。

卿如许在他身后伏身拜礼,“谢二殿下。”

外头阳光正好,可屋中却是阴冷逼人。

卿如许缓缓地抬起头来,僵坐在地上。

雪白的脸上血迹斑斑,像一块被人胡雕乱刻的上好白玉。

“姑娘……”

阿争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他也不知来了多久,此时远远地望着地上的人,却不敢迈进屋中。

卿如许偏了偏头,掩住面上神情。

她抬手撑在地上,可跪得久了,膝盖已经全麻,根本站不起身。

阿争这才跨进门里伸手扶她,又拉来凳子,让她能坐下。

“姑娘,你的脸……”

卿如许的羽睫微微翕动,“无妨,只是划破点儿皮,过两日就好了。”

阿争忙去架子上拿来一条布帕给她。

“姑娘,我帮你擦擦吧?”

卿如许却自己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她低着头,凭着感觉去擦拭脸上的血。帕子蹭过伤口,带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可她背脊挺直,面上完全看不出不适。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听得卿如许问话,阿争嗫嚅道,“也就……只听了一半……”

卿如许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两眼直视阿争,眼底有些红红的。

那张精致如画的脸颊上,多了一道不合时宜地血痕,自上而下,贯穿全脸。

虽然伤口极细,却也令见者触目惊心。

“阿争,你别告诉他。”

阿争似是迟疑,“可是……”

“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听了,就定要大闹一番。他现在伤还没好,再过些日子吧。”

她神情认真,话语坚持。

阿争无法不顾及顾扶风那一身伤,只好答应下来,“是,姑娘........”

卿如许静静思忖了片刻,又道,“近日定还会有人去查孟子玫的身份,你让崔昭派人盯着点儿,莫让人瞧出端倪。还有,李侍郎那边眼下如何?”

阿争答道,“大理寺那边已经拿到咱们送去的证据,眼下李松睿犯案证据确凿,不日将送交诏狱。”

卿如许松了口气,道,“好。这人还有用处,派人盯着点儿,莫教旁人反在狱里夺了先机。”

“是。”

屋外的青天上,不知哪户人家放起只风筝。

长风猎猎,雄鹰盘旋。

看似自由翱翔,却有引线在无形约束。

卿如许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向那风筝,目光悠远。

“咱们年前放的饵,也该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