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宋天星猛地抬起头,脸上恐惧与狂热交织扭曲,“此物铸造所需钢质韧性与铸造精度,远超‘龙渊’!”
朱焱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宋天星脸上那交织着惊骇与燃烧狂热的复杂神色,声音冰冷如寒潭深水:“朕只问你一句,这‘蒸汽机’,依此蓝图,以你工业院之力,可否铸造得出来?”
“能!!”
宋天星猛地抬头,吼声嘶哑,眼中再无一丝惧色,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滚烫执拗!
他布满油污裂口的手指在图纸上那厚实的汽缸壁尺寸、曲轴连接、阀门结构上狠狠戳过。
“所需精钢,质地、韧度需远超现有炮钢!但第六炉新钢液,炉口喷溅时的色泽、凝炼度,已近图纸所需!最难处在于铸件尺寸无匹巨大,且需严丝合缝!此图所载精工之法……前所未有!”
他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惊涛骇浪里挣扎上岸,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撞破铁壁的决绝:
“但锅炉缸体,臣可亲掌,调集全院大工分铸拼接!曲轴关节最难,臣以十年技艺担保,以仿炮模分段浇铸,水磨相合,必保其刚柔咬合!阀门阻气泄压为心腑要害,臣拼了性命也要用纯铜嵌套铆死,绝不使其有半点滴漏!陛下!此图所示机关,虽前所未闻,然其内在筋骨走向,乃工造本道!臣宋天星,以项上人头作保,倾工业院上下一切,必能将此物从纸上搬到人间!若成不了实物,臣提头来见!”
朱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住他,仿佛在评估他每一个字的分量。
空气凝滞如铁,只有灯花噼啪爆响。
“好!”
蓦然,朱焱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一种金铁交击般的凛冽决断:“朕信你这一次。所需人力、物料、银钱,倾尽天下,朕予之!但工期……”
帝王身躯微微前倾,阴影笼罩住跪伏在地的宋天星,如同冰冷的铁砧压下:“三个月后,朕在这西暖阁,要见到一具能喷气冒烟、轮转作响的实物!若到那时,你拿脑袋来摆在这儿,倒也省了锦衣卫的功夫了!”
宋天星的头颅重重砸在金砖上,沉闷的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臣!遵旨!!”
“退下吧!”
朱焱挥了挥手,示意宋天星可以退下了。
“微臣告退!”
宋天星恭敬的行了一礼,带着蓝图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随着宋天星脚步声消失在殿外甬道深处,暖阁内只剩下松烟墨与龙涎香缠绕。
王承恩侍立在丹墀阴影里,眼睑低垂,目光却像黏在砖缝上那滩未干的汗渍上,是宋天星跪拜时滴落的。
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终是没忍住,声音轻得像飘在窗纸上的雪沫:“皇爷,若三个月后,宋天星他当真造不出那‘蒸汽机’,您难道……”
他没能说下去。
伴君多年,深知有些话是刀口舔血。
朱焱依旧背对着他,玄色龙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怎么?”
帝王淡漠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你觉得朕会杀他?”
王承恩腰弯得更深,几乎要折成一张弓:“老奴不敢妄测圣心!只是宋主事此人,实心用事,满手油污是常事,那炼钢炉火中钻来爬去为铸炮,一身烫疤……工业院这一年来,委实是开国未有之气象……”
他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恳请。
大明如今,太缺这等肯钻、敢干、还懂工造的实干之臣了!
朱焱缓缓转过身。
烛光跳跃着,映亮他半边脸庞,另外半边沉在深不可测的暗影里。
那双眼睛,既无怒意,也无杀机,只有一片淬过寒冰的平静。
“朕当然不会杀他。”
他声音不高,清晰冷硬,“此等人才,大明死一个,就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