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离开了。

感觉到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卢卡恩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再次凝视着艾莉丝，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化作一声低语。

“用来构思道别的话……时间，真的太多了。”

连动动嘴唇，都感觉有些生涩。

他没有告诉女神，实际上，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她总说他的身体被定格在了那一刻，可卢卡恩觉得，或许是精神，已经开始影响到肉体了。

“反而因为想得太久，连到底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要是他的话语，也能像这里的时间一样被永远束缚，那该有多好。

“我忽然想到……在你抵达的终点，我或许……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了。”

意识，开始涣散。

眼皮缓缓垂落，视野如坠入深眠般逐渐朦胧。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条理。

一句话甚至都没能说完，卢卡恩的眼睛，就彻底闭上了。

良久……

咔嚓。

在这片万物凝固、一切都已走向终焉的大陆上。

这里的一切都纹丝不动，宛如一尊由神明亲手雕琢、庞大而瑰丽的艺术品。

咔嚓、咔嚓。

那名握着法杖的精灵，她的手指，开始极轻微地抽动起来。

***

“最近，你看得太久了。”

不知何时来到时间女神身边的生命之神，开口说道。

时间女神冷淡地托着香腮，目光依然投向下方。

“因为很美。”

“是啊，你创造的大陆确实很美。人们沉浸在幸福与喜悦中的样子，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倦。”

生命之神由衷地赞叹。

他甚至觉得，这片大陆没有被死亡的黑暗和自己的火焰毁灭，真是万幸。

眼前的景象，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仅仅是看着，就能给寂寥的生命带来一丝微笑。

但他知道，她指的不是这个。

“可你凝望的，并非大陆，而是那个男人吧。”

“……”

那个男人，卢卡恩·麦克莱恩，依旧坐在原地，凝视着精灵。

时间女神嘴上不说，可就算身处神界，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

那关注的频率越来越高，到了现在，她几乎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俯瞰着他。

生命之神一语道破了真相。

“时间啊，我们是时间的掌控者，切莫被时间所掌控。”

“我知道。”

若是从前的她，或许会撅起嘴，找些借口反驳。

可此刻，她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锁在卢卡恩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悲伤的颤音。

“但他太美了。”

“……”

“在连人类精神都无法承受的悠久岁月中，他依然屹立不倒。凝视着那份抓不住的虚无希望，苦苦地等待着。”

女神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到卢卡恩身边。

“他很高贵。或许……比我更高贵。”

“痴心妄想。”

“……”

“我们是创造者，他们是被造物。不要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你说得对。”

时间女神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生命之神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没有任何力量。我们轻轻一挥手，在他们看来就是奇迹。他们是如此虚无、脆弱、渺小。不要随意比较。”

“这也对。但是，你知道吗？”

时间女神缓缓放下托着下巴的手，与生命之神对视。

她的眼眸里，翻涌着崭新的、复杂的情感。

“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挣扎，才显得如此美丽。”

***

“时间！”

生命之神紧跟着降临到大陆上，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一言不发地离开神界，他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位置。

果然，她就在卢卡恩·麦克莱恩的面前。

此刻的卢卡恩，早已无法动弹，精神在无尽的消磨中陷入了永恒的沉寂，时常失去意识。

“……”

他闭着双眼，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仿佛一座真正的石雕。

时间女神呆呆地俯视着他，喃喃自语。

“很惊讶吧？我本以为，他为了停止整个大陆的时间，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看来，他还留了一手。”

“他……”

“是的，他停止了他自己的时间。或许，是在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的那一刻吧。”

他没有任由精神消亡，而是亲手选择了与这片大陆一同静止。

从始至终，他都贯彻了身为卢卡恩·麦克莱恩的意志。

“……真美。”

生命之神忍不住低语。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时间女神会花上如此漫长的时光，去凝视着这么一个凡人。

“他明明有成为半神这条轻松的路可走，却在无尽的时光里，与诱惑抗争，贯彻了自己的信念。”

时间女神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合上了嘴。

因为无论说什么，此刻的卢卡恩，都再也听不到了。

咔嚓。

那一瞬间，两位神祇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们缓缓转过身，望向身后。

那耀眼的金发，正一点点恢复鲜活的色彩。

那双石像般凝固的眼眸深处，一抹如蔚蓝宝石般清澈明净的生机，正缓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