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恩曾以为，自己已经到顶了。
他毕竟已经得到了维克托的力量。
那可是被女神亲口盖章的大陆最强者之一。
若仅仅如此，或许还有一丝遗憾。
可再加上时间女神赐予的能力——那近乎犯规的时间静止，他真的觉得，在这片大陆上，再没有更高的山峰供他攀登了。
“俗话说得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
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魔力，卢卡恩清晰地预感到，自己仍有继续成长的空间。
他当然明白，过于强大，并非总是好事。
就像远古的魔女，就因其力量触怒了众神，最终被联手放逐到了魔域森林。
他，卢卡恩·麦克莱恩，也完全可能被众神视为威胁，招来无情的围剿。
“可我，偏偏自信得要命。”
尽管如此，一股莫名的自信却在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沸腾。
看看眼前吧！
就连众神中的上位存在，死亡女神，她所倾泻而出的终焉大军，在他面前也成了土鸡瓦狗，被轻而易举地碾碎。
人类的军队早已退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此刻，独自面对着死亡军团浪潮般冲击的，只有他一个人，可卢卡恩的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颤抖。
他就如前世的维克托，孤身一人，手持安息之剑，毅然决然地走向战场。
“但这一次，结局会完全不同。”
是听见了他的低语吗？
环绕着魔域森林的黑暗，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卢卡恩正要握紧剑柄，向前冲锋，一股翠绿色的风却从身后吹来，轻柔地拂过他的肩膀，仿佛想要将他挽留。
或许是嗅觉也变得异常敏锐，他闻到了那股独属于艾莉丝的、森林的清香。他猛地回过头。
艾莉丝乘风而落，立于他身侧，举起了手中的阿尔忒弥斯之弓。
“你要进去，对吧？”
“……你也要一起来？”
卢卡恩本想说这太危险了，可艾莉丝凌厉的眼神扫来，让他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呼……”艾莉丝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想问你的事，真的很多。”
被银色史莱姆的酸液融化后的军团残骸，正在地上缓缓蠕动，试图重新聚合。
不仅是它们，就连那头巨大的史莱姆本体，也在不断回吸着自己的体液，修复着庞大的身躯。
“问吧，现在说清楚，或许更好。”
卢卡恩明白，心存芥蒂，只会影响战斗，留下遗憾。
他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于是，艾莉丝平静地开口了。
“你还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
她竟能如此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这让卢卡恩有些吃惊。
但有过前世纠葛的他很清楚，这个精灵，在她那坎坷的生命中，早已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他能感受到，她看似平淡的语调下，究竟藏着多深的恐惧。
他其实不想回答。但为了艾莉丝，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沉默。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不。”
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不爱‘你’。”
这是他，唯一能为“这个世界”的艾莉丝，所做的温柔。
“……”
“正如你所说，我爱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艾莉丝。”
艾莉丝的目光骤然垂落。
她柔顺的金色长发倾泻而下，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主人的失落。
卢卡恩无法直视她的双眼。
她原本平静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湿意。
“是吗……原来是这样。”
这种时候，卢卡恩还能说什么呢？
任何借口与道歉，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
他选择了沉默。
而艾莉丝的回答，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那你喜欢里面的那个孩子吗？”
艾莉丝的手，指向魔域森林深处那片翻涌的黑暗。
卢卡恩知道，这个回答或许不是她想听到的，但他还是诚实地说了。
“……我不知道。”
他自己的心，又何尝没有动摇过呢？
她曾是他的初恋，更是那个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永远毫无保留地向他倾诉一切的女孩。
——你讨厌我吗？
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学院天台上，颤抖着问出这句话的脸。
那时，他回答了，说不讨厌她。
——从小到大，我真的很喜欢你。以后也是。
她说到做到。
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和他截然相反。
——卢卡恩，我……好害怕。好害怕……
在阿努阿兰德的那一夜，她得知自己胸口被刻上了死亡女神的圣痕。
她在他怀里，哭得那么无助。
她害怕被那股力量吞噬，害怕自己不再是凯瑟琳。
更害怕的，是会因此伤害到他。
——想和你一起睡。
在科里夫城，解决杀人旅店事件的那个深夜。
她踏着夜色潜入他的房间，提出了那个听起来有些任性的要求。
——如果我伤害了你，或者让你痛苦，就杀了我吧。
那天晚上。
他们在床上聊了很久。
凯瑟琳说，她想成为一名医生。
但如果有一天，她被自己的力量吞噬，变成了怪物，就请他亲手杀了她。
——我也会保护卢卡恩的。
当他说要保护她时，她也紧紧地抱着他，用坚定的声音许下承诺。
当时他没有说什么，但那句话，真的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真的不知道吗？”
金色的长发在风中微扬。
艾莉丝一边问着，一边举起了弓，缓缓拉开。
“那就去确认吧。”
空弦之上，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凝聚。
艾莉丝的瞳孔中，阿尔忒弥斯的圣痕清晰地亮起。
下一秒。
一道璀璨的光箭呼啸而出，瞬间照亮了只有无尽黑暗的魔域森林。
蓝光在那些重新聚合的银色史莱姆群中，轰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余势不减，仿佛要将森林的尽头彻底洞穿。
艾莉丝的手，指向光箭消失的方向。
“能为您开辟道路，是我的荣幸，卢卡恩·麦克莱恩。”
她将手放在胸前，用一种迥异于平时的正式礼节，向他致意。
卢卡恩知道，那是精灵族道别的礼节，一种决绝的祝福。
他向艾莉丝道了声谢，便沿着她开辟出的光之道，向森林深处疾驰而去。
森林深处自然一片漆黑，但艾莉丝的光箭留下了一抹微弱的蓝色余晖，让他足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森林内部，终焉军团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从普通的魔物到太古的凶兽，应有尽有。
它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想要阻止他奔向它们的主人，但在他狂舞的安息之剑下，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蝼蚁，被瞬间斩碎。
“凯瑟琳……”
他想说的话，真的太多太多了。
明明分别的时间并不长，却又觉得无比想念。
如今，终于有了希望，能将这个孩子从女神那诅咒般的力量中解放出来。
这份希望，正从他怀中那柄短剑沉甸甸的重量里，清晰地传来。
光箭的尽头。
就像前世一样，艾莉丝的箭精准地命中了“最初的终焉”所持的长剑，将他引到了终点。
寄宿在凯瑟琳体内的女神，挥剑格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随即恶狠狠地瞪着他。
“滚开！滚开！你这个连神的意志都不懂的怪物！”
话音未落，她便飞快地遁入翻涌的黑暗之中，显然是想拼死避开那柄封印短剑。
这无疑是垂死的挣扎。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逃，那片黑暗化作一张狰狞的巨口，朝卢卡恩猛扑过来。
“我要让你听清楚，凯瑟琳。”
卢卡恩用安息之剑将一切阻碍斩开、摧毁，然后一字一句地断言。
“你绝对伤不了我，也杀不了我。”
这话对女神来说，或许莫名其妙。
但他相信，里面的凯瑟琳，一定能听到他的声音。
“所以。”
安息之剑上，汹涌的魔力疯狂缠绕。
他不懂什么复杂的技巧，只是将剑猛地刺入女神藏身的黑暗，然后，将体内那股蛮横的力量，一口气灌了进去！
黑暗应声炸开，女神在痛苦的呻吟中再次现形。
“呃啊啊啊！”
“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杀你。”
——如果伤害你或让你痛苦，就杀了我？
别开玩笑了。
区区足以毁灭大陆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给如今的他，带来任何痛苦。
所以。
“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住手……！”
咔嚓！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静止了。
“最初的终焉”正伸出手，似乎想嘶吼着阻止他靠近，但她的动作，就此凝固在了半空。
卢卡恩从怀中抽出了封印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