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作战会议刚刚结束,卢卡恩甩掉一身的沉闷,登上了旅店的屋顶。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凛正独自一人,呆呆地望着夜空。
这地方与其说是屋顶,不如说是一片陡峭的瓦面,稍有不慎就可能滑落下去。
凛却像一只黑猫,安然地栖息在这危险的边缘。
卢卡恩放轻脚步,在她身边悄然坐下。
“怎么了?委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下午,凛就已经把奥列格·莱曼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下榻的旅店,预订的房晚。
多亏了她,卢卡恩他们才掌握了关键情报。
奥列格只会在科里夫待到明天早上。
这意味着,米卡埃尔口中的那场交易,就在今晚,或是黎明之前。
“有点事,想再拜托你一次。”卢卡恩轻声说。
“拜托?……是委托吗?”凛偏过头问。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凛总是把一切都叫做“委托”,可她从未真正索要过报酬。
那本所谓的账本,也从未被她提起过。
卢卡恩觉得,这个女孩正拼命用“委托”这个词,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冰冷的墙。
他立刻收回了刚才的话。
“不,这不是委托。”
凛的眼底原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听到这话,那点光亮瞬间就熄灭了。
“如果不是委托,我不接。”
“那报酬呢?你想要什么?”卢卡恩追问。
“……”
果然。
看着凛紧抿着嘴,一副“我从没想过”的表情,卢卡恩心里微微一疼。
“如果不是以‘委托’的形式行动,就不算是‘清道夫’的人了,对吗?”
“……!”
凛总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卢卡恩能感觉到,在那平静的伪装下,是深不见底的不安。
陪伴了她一生的“清道夫”消失了。
无论那个组织对她做过多么残酷的事,强迫过她做过多么扭曲的事,对凛而言,“清道夫”就是她的父母。
而她的父母,突然就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毫无征兆地,被彻底抛弃了。
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所以才如此笨拙地、拼命地模仿着“清道夫”的行事逻辑。
“留在‘清道夫’就那么重要吗?现在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让你离开那里,去过自己人生的机会。”卢卡恩说。
“我自己的……人生?”
凛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猛地站起身,攥紧双拳,死死地瞪着卢卡恩。
“我就是清道夫。从记事起就是。让我过自己的人生?首领和大家……就是我的全部!”
这把被淬炼成刺杀利刃的少女,连宣泄情绪的方式都如此克制。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将内心的风暴真正释放出来。
“说得跟个老太婆一样,你也才活了十八年而已。”
“十七年,”凛纠正道,“我比你小一岁。”
“什么?原来你是妹妹?”
不对,她是谎报年龄入学的吗?卢卡恩脑中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
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随即避开视线,转身就想从屋檐上离开。
但卢卡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话还没说完。你这个年纪的小鬼,总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切,其实连人生的边都还没摸到呢。”
“……”
“你就打算一直依附着某个东西活下去吗?‘凛’这个人,就是这样而已吗?定义你存在的,难道是别人?”
“闭嘴。”
“谁要你马上改变了?十七年打下的烙印,你以为能那么轻易抹掉吗?但总要开始,总要试着迈出第一步。你自己也清楚,你必须这么做。”
曾几何时,卢卡恩只把这孩子当成一个联络人,一个可以甩掉麻烦事的工具。
是的,他曾经这么想。
可相处越久,他的想法就越是动摇。
这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那一刻,卢卡恩忽然意识到,凛和米歇尔是多么相像。
对凛来说,地下组织“清道夫”是她的父母。
对米歇尔来说,“斗犬”的米卡埃尔·波特伦是她的父母。
她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母”是错的,却又都无法放开那双手。
但卢卡恩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你打算撒娇到什么时候?人总有一天,要从父母的怀里独立出来。”
“……”
“我说了,不是让你立刻挣脱一切。我的意思是,你得开始行动了。”
像凛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只是害怕。
谁都一样。
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刻,被迫离开父母的羽翼,独自飞翔。
“你现在还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清道夫’这根支柱上。试着,一点点就好,把那些重量分担到别的地方去。”
“分担?”
凛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
卢卡恩对她点了点头。
“别再执着于‘清道夫’了。去感受,去确认,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去找到真正的你。等你找到了,自然就能和过去拉开距离了。”
“找到……真正的自己?”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卢卡恩想,如果是自己,大概会为能经历这一切而感到兴奋吧。
他笑着说。凛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卢卡恩说。
“请求……”
不知是“请求”这个词让她不快,还是别的什么让她不适,凛的表情又阴沉下来。
卢卡恩连忙改口。
“不是请求,那就……‘任务’?或者,朋友之间的‘约定’?就当是这样吧?”
“任务……任务听起来不错。”
从委托变成了任务吗?
卢卡恩不知道这算不算进步,但对试图改变的凛来说,这无疑是向前迈出的一大步。
他生怕她反悔,赶紧趁热打铁:“今晚,保护米歇尔·波特伦。虽然我觉得大概率不会出事,但以防万一。”
“米歇尔……?”凛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嗯,一个以防万一的任务。而且,你也欠她一个人情。”
“我欠她人情?”
“有这么回事。”卢卡恩不容置疑地说。
“这个任务……还挺复杂的。”
或许是觉得这和干脆利落的委托不一样,凛的表情有些微妙。
卢卡恩对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