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骨头缝里结着冰碴的那种冷。
疼。骨头架子快被颠散的酸疼。
周天感觉自己像一块刚从腌菜缸里捞出来的冻腊肉,脑壳里灌满了冰凉的浆糊,思维飘着,晃晃悠悠从无边黑暗里往上浮。
“嘶——”冷气抽进肺管子,刺得他猛地睁开眼。
第一眼是昏黄的光晕,来自一盏挂在头顶岩壁凸起尖石上的充电野营灯。
接着是岩洞顶那些嶙峋湿滑、渗着水珠的、如同巨兽腹腔内壁的凹凸石壁。
这是哪?
意识昏沉。
记忆最后是被冰得像钢针的激流包裹,耳朵里灌满了水流轰隆和秤砣那破锣嗓子喊“抓绳”的动静,然后……黑甜乡降临,债主老王拿着物业费单子追他的噩梦都还没开演呢。
脸有点硌。
他动了动脖子,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
目光下移——自己居然被塞在一个厚实、干燥、还带着点奇怪消毒水味道的……橙红色专业级保温睡袋里?!
拉链严严实实拉到他下巴颏,里面居然还塞了个巴掌大、冒着微弱热乎气的铝箔急救暖贴!
这东西现在简直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暖得他那点冻僵的血脉都活泛了点。
这……待遇?
周天扭着僵硬的脖子往旁边瞅。
离他脚底板不远,一块相对平坦的潮湿岩石地上,堆着他们的破家当:沾满黑泥的登山绳卷、歪斜放着的祖师爷箱子(王铁柱正缩在旁边打着小呼噜)、几把糊满泥浆的工兵铲……秤砣那大块头也靠在一块滴水的钟乳石底下,裹着件破迷彩服,正抱着膀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冻得嘴唇发紫,脸上的泥水都结成了硬嘎巴,随着哆嗦往下掉渣。
他脚下蜷着的王铁柱更可怜,身上就裹着件秤砣扒下来给他的破旧防风外套,蜷着身子,像只淋雨的鹌鹑。
没看到老刀和南宫雪。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被地下河水泡出来的、混合着淤泥、矿物质、水生苔藓和被浸泡腐朽枯枝败叶的冰冷水腥气。
不算臭,但闻久了让人胸口发闷。
哗啦啦的水流声隔着岩石传来,闷闷的,无处不在,是这里的背景音。
视线穿过睡袋的拉链口,周天努力辨认周围环境。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石空腔,洞顶极高,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
脚下地势比暗河水面高出不少,形成了一片相对干燥的平台,地面是湿漉漉的粗糙岩层,结着薄冰,冰冷刺骨。
平台边缘就是汹涌奔腾的暗河主流,漆黑如墨的水流打着旋涡撞击着岩壁,发出持续的咆哮声。
奇怪的是,平台最深处靠近岩壁的地方,居然用几块巨大的岩石碎片垒起来,架着个小小的、金属质地的便携燃气炉头!
炉头的防风罩没盖严实,一圈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蓝火苗正幽幽燃着!
炉头边上放着一个半开的油布袋子,隐约露出里面几个银色包装的速热饭盒。
一个不锈钢小杯架在炉头边缘,杯口里没冒气,但杯壁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在试图烧水化冰!
就在那微弱的炉火旁边,静静坐着两个沉默的身影。
老刀靠在一块巨石的阴影处,几乎和岩石融为一体。
他闭着眼,背心挺直如标枪,但破开的冲锋衣袖子下露出缠紧的绷带,渗出的血迹已经变黑发硬。
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眉骨上方一道被水浸泡后翻着青白边的擦伤格外刺眼。
手里那两柄三棱军刺就横在腿边,冰冷的刃口反射着炉火蓝光。
南宫雪就坐在离老刀几步远的地方。
她的桃红色羽绒服摊开铺在冰冷的岩石上,当作简易垫子。
身上只穿了件深色抓绒衣和工装裤,同样湿漉漉的。
她低着头,湿透的头发一缕缕粘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半边脸。
一只手拿着一份摊开的、防水地图册(边缘被水浸得卷起毛),另一只手捏着一只拧开了笔帽、却只渗出点蓝色油墨的水性笔。
强光手电筒就架在一边的石头上,光束直直打在地图册上,也照亮了她另一只手上——捏着那块小了一圈、被水泡得边缘有些发灰、中心一点猩红微弱搏动的磨盘石片!
她低垂的目光就在地图和那点微弱搏动的红光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锁。
周天甚至能看到她捏着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的白边。
她的侧影在昏暗的炉火光晕和惨白的手电光束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倔强,像一头守着最后领土的幼狼,无声地和眼前的困局对峙。
洞窟的寒风卷过,她单薄的身子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坐姿丝毫未变。
“……几……几点了?”周天试着张嘴,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干涩,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不大,但在沉闷的水声背景和死寂的气氛里格外清晰。
秤砣和王铁柱几乎是瞬间惊醒了!
秤砣猛地抬头,看到周天睁开眼,那大嘴立刻咧开,露出被冰水泡得发白的牙花子:“大师?!您老醒啦?!
哎呀妈呀可吓死俺了!
还以为您老去跟阎王爷抢暖气房钥匙了呢!
南宫雪也被这声音惊动。
她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从某个异常专注的思绪中被强行拽出。
抬起头,动作有些僵硬地转向周天这边。
四目相对。
周天躺在温暖的睡袋里,对上南宫雪那双眼睛的瞬间,心头莫名一哆嗦。
那不是之前的冰雪锐利,也不是刚才在磨盘石前被煞气冲击时的混乱惊惶。
而是一种……深潭古井般的沉寂。
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打碎后凝固冻结了,只留下空洞的、映着炉火蓝光和他睡袋橙红亮色的疲惫倒影。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
唇线绷得死紧,仿佛一开口就会把最后维系着理智的那根弦绷断。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周天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往睡袋里缩。
“呃……那个……”周天被看得有点发毛,赶紧找话,“……水……烧开没?冻……冻死老子了……嗓子冒烟……”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点,但嘶哑的破锣音在死寂岩洞里回荡,反而更显尴尬。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炉头上没冒热气的小钢杯,又瞥了一眼南宫雪手上的石片和地图。
老刀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目光越过火苗,平静地看向周天,没说话。
秤砣挠着头,瓮声瓮气接话:“大师您甭惦记那杯子了!这鬼地方的湿气冻死个人!
点这点小火苗就是为了给您烤烤暖贴的!
就这么点液化气芯子,烧了快两小时了!
连半杯水沫子都烧不开!操蛋!
他烦躁地指了指角落那摊装备,“吃的……就剩下点压缩饼干沫子和半块冻硬得像石头的午餐肉!”
南宫雪的目光终于从周天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摊开的地图上。
那只捏着石片的手,无意识地将那点微弱的猩红红光在面前几处不同方位的地图标记点上缓缓划过。
石片边缘在昏黄光线下留下一道道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黯淡红痕,又迅速被潮湿的空气和灯光淹没。
水声轰鸣如同背景音。
洞窟深处,暗河主流在平台尽头竟然诡异地分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