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内部瓦解?不,是清理门户
入住青云县后,王荷香不再是戚渺的厨娘,而是百家食肆的管事。
而此地食肆的掌柜和一众伙计,都是张翠芝从牙行买回来的人。
如同在寻平县一般,被戚渺捏着卖身契的他们,可以赎身获得自由。
选择有二:
一、从钱庄贷银做买卖,自负盈亏,一年为期;
二、留在百家产业做事,伙计三年、管事五年、掌柜八年,到期还清卖身银子即可。
不管是哪个选择,都得有所付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至于关乎温饱的炭行和米行,戚渺仍旧选择雇生产者。
这一次,她没再亲力亲为,而是吩咐张翠芝去办,张桑良随行兼车夫。
原先被人叫管事,现在像是杂役,虽然清闲,但总觉得不被重视。
张桑良对上妻女,都有种擡不起头的错觉,总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能耐。
马车刚出城,他就扯着缰绳放慢速度,掀开帘子朝里喊话:“翠芝,你知道该怎么选人吗?”
“爹你有主意?”张翠芝不答反问。
“爹当然有!”张桑良拔高音调。
“说说看。”
“直接去里正那,让他给介绍人,我们初来乍到,肯定要拜托知根知底的。”扭头看到张翠芝点头,张桑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身子骨一定要好,老弱病残看都甭看......”
想到戚渺的嘱咐,还有寻平县百家米行的老农管事们,张翠芝皱眉。
“听清楚了吗?”
“嗯。”但她不一定采纳。
张桑良颇为自得,还得是他。
这股情绪,在张翠芝选了一串老翁后,戛然而止。
回去路上,父女俩没有一句交谈。
眼瞅张翠芝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张桑良终究是没沉住气。
“爹?”
见她一脸迷茫,眸中还有关切,提议被当耳旁风暗自生闷气的男人,舔了舔后槽牙:“没事。”吐出一口浊气后,扬鞭离开。
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的张翠芝挑眉,果然是变了呢。
片刻之后,进到后院,先有六月来迎。
小家伙见到她的那一刻,尾巴摇成了蒲扇,张翠芝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两只棕色的塌耳朵一颤一颤,可爱极了。
“走,带我去见小姐。”
说完站起身,六月像是听懂了一般,迈着四条腿,朝戚渺所在奔去。
屋里的戚渺正在看话本子,一旁炭炉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小家伙进来后,乖巧蹲在她脚边,仰头巴巴看着。
“小姐,我回来了。”
“坐,壶里有热水。”
“嗯。”张翠芝眉眼弯弯,坐在她对面,提起炭炉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戚渺续上。
等她讲起正事,后者的视线才从话本子上挪开,顺手投喂脚边的小家伙。
两人一犬,分外和谐。
张桑良出现时,就没有这般待遇了。
明明才丁点大的小家伙,看家护院的气势十足。
跳起来才够得着膝头,就敢与张桑良对峙,像是要将他这个‘外人’轰出去。
“六月,你又不记得我了?”明明天天打照面,怎么扭头出去一趟,就翻脸不认人?太过分了吧?每次自己出现,都吠个不停。
他还得和颜悦色,好声好气,真真应了那句话:打狗还要看主人。
张桑良暗暗叫苦,他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王荷香与他的念头截然相反,自打下定决心走出内宅,天地宽阔,就好像重活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生根发芽......
身为食肆的管事,王荷香忙于制出戚渺口中的腊肠、腊肉、肉肠、肉干等,成天早出晚归,都没有时间考虑旁的,更没有精力照顾张桑良的心思。
张桑良: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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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聚宝楼,因着出了事,一直没人敢接手,当百家米行的招牌挂上,直接被当成冤大头。
要知道,万记米行就在对面,外乡人真真是要钱不要命了,竟敢与之打擂台。
这同样是万员外的想法,他只当来了只肥羊,想着动手宰。
没想到,这该死的百家钱庄,完全不给人准备机会,短短半月抢走万记大半生意。
万员外气得心梗,用上了当初对付杨家粮铺的那一招。
强行收购青云县一应余粮,纵使旁的铺子有再多能耐,无粮可用也是一场空。
可是,青云县已经不再是山匪遍布的地界了,百家米行的粮食,也不只靠青云县本地。
法子虽好,却不奏效。
万员外当即向贤婿姚主簿询问破局之策。姻亲一荣俱荣,先前闹了不愉快,不影响现在同仇敌忾。
“百家米行?百家钱庄?是同一人名下产业?”
“是。此前的镖局、城外的布坊、西街的炭行,东家都是同一人。”万员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心里别提多酸了。
他在青云县汲汲营营数十年,名下也只有米行、酒楼,戚氏倒好,一冒头就整出这么多名堂,什么都要掺和一脚,也不怕撑死!
见老泰山吹胡子瞪眼,姚主簿的贪念也被调动起来。
但,胆敢开钱庄的人,不可能没有依仗。
在百家钱庄放出会有存息的消息后,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心动了。
但被坑骗过一回,再是小心都不为过,遂差人仔细打听,虽说没了解全,但也知悉了七八成。
百家钱庄在寻平县也有一处,确切地说是百家产业,其东家是一名女子,约莫是背靠寻平县县令,竟笼络了当地一众商贾,成立了个劳什子商帮。
要不是心腹亲口叙述,姚主簿只会当成十足的笑料。
区区一名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等本事,还能让唯利是图的商贾,都听她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事实却让他不得不信,尤其是听闻百家钱庄的东家,已经来到青云县,早在城中买了宅子,似要长住。
怪事年年有,没法不信呐。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一大笔银子,存在百家钱庄。
隔三差五就要路过一趟,就怕再出现聚宝楼那样的情况。
想到聚宝楼,姚主簿就恨得牙根痒痒,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将那男人给逮了......
“贤婿可有什么法子,能治一治百家产业?老夫也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是怕容它如此下去,整个青云县的银子都要被外人得了去。”是的,外乡人等于外人。
别处不敢说,青云县甚少有行商,这一来就抢了各家铺子的生意,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尤其是万记,本该一家独大,偌大个县,只它一处有粮食兜售,想卖什么价卖什么价,想卖多少卖多少。
秋收一过,冬日里买口粮的客人只多不少。
现在倒好,百家米行就差把‘不为挣钱只为扬名’八个字当成招牌高高挂起了。
他们万记还怎么坐地起价?
成百上千两的损失,找谁赔去?
最可恶的是,被他算计没的杨家粮铺,其东家杨员外,竟成了百家米行的掌柜,还真是能屈能伸呢!
听说他长女,还是城外百家布坊的掌柜,好,好得很!
百家产业,摆明了就是和他作对,万员外越想越觉得没法忍。
再瞧姚主簿面色,像是要息事宁人,他不由急切了几分。
“泰山莫急,百家产业再怎么样,料它在青云县也翻不出什么浪,左不过是多等下时日,再将其收入囊中罢了。”
姚主簿比他胃口更大。
万员外闻言一喜。“贤婿有何高见?”
姚主簿笑而不语。
高见?那当然是,以权谋利了。
做再大再多的买卖,商贾不也是贱民?
而他,是官!
自古,民不与官斗,没听说过?
对上同样是商户出身的岳父,姚主簿自然不好言明。
万员外很快反应过来,眼角褶子渐深。
翁婿二人打的算盘,戚渺不用问系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既然知晓,怎么可能不先下手为强?
她让贾半瞎等人连演几出戏的原因,除了给姚主簿带来所谓的好名声,还让他放松了警惕。
为官不正,还想着以权谋私之人,难缠的同时,也容易扳倒。
不再谨小慎微,想要抓他把柄,还会难吗?
现成的已经送上门,辗转透露给昔日青云县县令、县尉等亲眷,静候佳音即可。
在这期间,百家产业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原因:东家有喜,买一赠一。
这谁能顶得住啊?
买的越多,送的越多,初十起,十五止,问就是少东家生辰,让大伙都沾沾喜气。
只花一份钱,能得两份货,客人喜笑颜开,几乎都会送上一两句吉祥祝福话。
下至伙计,上至掌柜也很开怀,因为这月能拿双份月银。
要能每月都过生辰,那该多好!
同样的感慨,出现在郡城杨家。
三个孩子都是同一日生辰,三喜临门怎么能不操办?
年初就思量过,月前自上而下忙活开。
崔氏像往年一样,亲手给杨钰做了身衣裳,每一处都未曾假手于人。
至于亲子、庶女的那身,大体由伺候的丫鬟完成。
亲疏远近,由此可见。
月姨娘铆足了劲给一双儿女准备生辰礼,杨钰那份尤为上心。
身为一家之主的杨昊,明面上自是一视同仁。
但,真要论起来,杨磊在这个家得到的东西,始终是最少的。杨昊这种一碗水端平,其实也是另一种不公。
不争不抢、不吵不闹的性子,让他们下意识将其当做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便是明目张胆的偏向,都不会有负罪感。
当然,就连月姨娘,也不可能蠢到这种地步。
更别提崔氏了。
可是,人心也有不受控的时候。
当一家同桌而食,就近放在杨钰、杨灵跟前的那几碟,都是她们爱吃的,反观杨磊这处,虽有清淡菜,可全是身侧崔氏喜欢的。
席间,杨昊问:“明儿便是你们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杨磊:“我想......没有。”想回寻平县看看的念头挥之不去,他私底下也不止一次提及,可都被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身份不一样了,做什么事都得三思而行。政敌不会拿他这个郡尉之子怎么样,可想要对付戚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杨磊显然是将这番说辞放在了心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钰:“我想要爹、娘、姨娘都康健喜乐。”
杨昊和崔氏对视一眼,难掩欣慰,月姨娘湿了眼眶,还用帕子按了按。
等杨灵开口,三人哭笑不得。
杨灵:“爹,可以每月都过一次生辰嘛?”人如其名,古灵精怪。
杨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怎么行?”
月姨娘嗔了她一眼:“贯会胡说,也快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好嘛。”杨灵吐舌。
听着耳畔欢声笑语,少年只静静品尝着菜肴。
亲子愚笨,崔氏眼底闪过嫌弃之色。
杨磊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又来了。他宁愿自己没那么敏锐,可曾经的经历,让其极易察觉旁人的情绪。
被生母不喜,还真是别样的体验。
幸好,自己也一样。
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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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近日,最热闹的莫过于百家镖局闹出的动静了。
先是送来一拨又一拨走街串巷的摊贩,又买了处大宅子改名为平安堂,本散居各处的摊贩,尽数入住此处。
原本束手束脚的这帮人,像是有了靠山,开始放开手脚折腾起来,虽说人生地不熟,但大伙聚在一块出主意想办法,又有平安堂这个庇护所,还真挣了不少银钱。
照这么下去,来年定能获得自由。
越想越觉得日子有盼头,对戚渺就越感激,甚至有部分人觉着,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小本买卖,面向的是小老百姓。
百家产业的目标,却不仅限于此。
沿街乞食的乞丐,组成了现如今的百家镖局,郡城上下人尽皆知,但凡有头有脸的门户,都不会想与之打交道。
这也是郡城百家镖局,一直没有什么生意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情况已然转变。
这镖局别的不说,有钱是真的,舍得撒钱也是真的。
相较能获得的利,脸面,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对此,就连郡尉子女都抵不住诱惑。
当然,他们更多是觉得有趣。
近来口口相传的一条消息。
凡十五生辰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可到百家镖局抽一份贺礼。
为什么是抽呢?
因为是当众抽取带福字的礼单,抽中即送,光是想想就开怀。
郡尉三子女好巧不巧,都是这一日生辰,当主子的不稀罕,底下伺候的人总有忍不住提一嘴的。
在丫鬟口中得知此事后,杨灵按捺不住想去试试的冲动。
平日里,二位兄长往返家中与书院,比被缚在内宅的她自在多了。
一年才一次生辰,她自得好好借着机会松快松快。
于是,在她的央求下,杨钰和杨磊随行。
前者只当陪小妹了,后者则是藏不住的欢喜。
当杨磊出现,镖局上下眼对鼻、口对心,不约而同露出笑来。
终于,等来了。
外设的长桌旁摆着笔墨纸砚,最引人注目的要属正中摊开的福字礼单。
管事红光满面,举起手中那本,笑得略显谄媚,对上杨磊时,身子下意识低了一分。
听到动静的路人,陆陆续续围了上来。
昨日有一衣衫褴褛的老翁,正好也是十五生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此,最后得了足足十辆马车物件归家,就连守城的差役都再三确认真假。
再往前一女童,同样是这一日生辰,被亲娘带来,鼓足勇气当众选了一份,好家伙,当晚全家换了住处,因为家中堆不下,干脆用大部分折换新居所,本不讨喜的小姑娘,现如今成了小福星。
还有......
杨灵在长桌上随意抽取了一份,也不扭捏,当众打开看。
离得近的,支起脖子瞅,离得远的,不住打听有些什么。
杨钰护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被密密麻麻的字勾住了心神。
值不值钱先不论,单是数量,就让他从震惊到怀疑。
“真、真送?”连杨灵都忍不住开口确认。
“当然。明日也是我们少东家生辰,有福同享。”管事温声回答。
杨灵眨巴了两下眼睛,合上手中礼单,看了眼上头的福字,世上那么多人,同一天生辰不足为奇,可礼还带往外送的?
紧接着,管事话锋一转,言明若要将礼单上的物件兑现,需得用一旁的笔墨落下‘福’字。
他这边说着,伙计就已经将卷轴展开,赫然是一副百福图,看样子,已经快完工了。
如此破费,竟只为集齐同一生辰的男女老少写就的百福图?
“这法子,是你们东家想出来的吗?”放下笔,杨灵问。
对方给份‘福’礼,自己还个‘福’字,如此,倒真真是‘有福同享’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见一见,有此等巧思之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当然是东家了,我们哪有这本事啊。”管事说完,吩咐人备齐杨灵的那份福礼。
比照自己礼单上的内容,杨灵大致估算了一番,这幅百福图,称得上‘一字千金了’,心里想着,不自觉地感慨出声。
杨钰赞同地点头。“属实用心。”
杨磊瓮声嗯了一句。
周遭围观的路人,比三兄妹淡定多了,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看热闹了。
最重要的是,除了饱眼福,什么都得不到。
也不对,花钱就可以,买一赠一呢。
就比如说请镖队护送远行,去回只收一程银钱。
如有需要,还能留下名姓、住处,预定尚未在郡城开办的炭行、米行、布坊等物件,不日送货上门,□□,童叟无欺。
铺子都没个影子,东西却兜售出去不少。
生意做到这份上,也不奇怪能如此大手笔,只为给少东家庆生了。
怎么他们的生辰,就不在本月十五呢?
唉!
等杨钰也表明自个是明日生辰时,他们不淡定了。
要么不来,一来来俩,还是兄妹相称,谁家这么有福气?
是的,这些人,已经下意识认为,本月十五生辰的人,都是有福之人。
纷纷出谋划策,提醒要选写得好的,他们认定:字越好,礼越重。
羡慕声不绝于耳,杨钰终究还是没能稳住咧嘴笑。
尤其是展开自己手中那份礼单后,份量不比杨灵差。
虽没有金银玉器,可几乎囊括了衣食行,便是自个看不上,打赏给下人也是好的。
更何况,所有物件,立马就能奉上。
这也就意味着,人家来真的,不唬人。
“公子请。”管事拱手,众人道贺。
杨钰提笔写字、谢过。
场面异常融洽。
杨磊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管事手中举着的那份,确切地说,是上头写的‘福’字。
细看还有些难为情。
因为,那是他写的字。
摩挲着腰间木牌,真是如出一辙的丑。
幸好有进步了,不然真没法见姐姐了。
“大哥,选左一那本,字不错。”杨灵轻声提醒。
“它旁边两本,也尚可。”杨钰道。
杨磊却要了管事手中那份,后者有些错愕,还真让东家猜中了。
“啊?”杨灵一愣。
顺着他口中的方向看去,杨钰拧眉别过脸,那字着实伤眼。“大哥!”
“不应该选长桌上的吗?”
“哈哈哈,还能这样啊?”
“管事手里那副,一直都没人瞧得上眼呢!”
“要是它里头是空白的,就惨了咯。”到嘴的鸭子飞了,临了都得哭一场吧?
......
杨磊像是听不见旁人言语般,自顾自接过,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在寻平县的那段日子,有苦有甜,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不着急打开看,不代表杨灵、杨钰、围观民众不想,杨磊收起自己的心思,笑着将礼单展开。
好家伙,足有一尺长,全都写满了。
竹炭、木炭、糯米、黍、粟、新米、陈粮、绢布、丝绸、成衣......
要么是十一车,要么是十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