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七十章有毒
李扶光不是怕黑,而是恨。
方才烛火尽灭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血淋淋的人头排排摆放,于黑暗中哀伤地注视着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扶光剑,鎏金的玄色王袍猎猎飞舞,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眼底黑气翻涌的杀意。
就在此时,一道纤柔的身影出手了。
点点银蓝的光芒绕在她的臂弯,如同星辰照彻夜空,轻而易举就击破了那柄巨大的斩龙飞刀。
她轻移指尖,便潇洒地焕亮了满殿灯火,只一瞬便将所有人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可李扶光早查探过,晏家的小女娘体弱多病,连拿针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会习得玄门仙法?
不错,他从未相信过晏琳琅。
暂且留她性命,也只是为了钓出她身后的大鱼。即便此刻她孤身挡在宫人的面前,李扶光也不曾放下半点心防。
这么多年来,他最擅长的事就是以身做饵。
他紧紧地盯着转身回眸的少女,面上浮出受刺激后的疯劲儿,再加上恰到好处的一点的脆弱,任何一个别有用心之人见到他这般昏聩无能的模样,都不会放弃这个“为民除害”的千载良机。
然而少女只是踉跄着朝他走了一步,便无力地扑倒在地。
李扶光满腹的心机化作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捞人,指节在触及她肩头的一瞬改变方向,拎住了她的衣襟后领。
少女彻底地晕了过去。
如果只是苦肉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对,以她方才的实力,哪里需要什么苦肉计?若想反水弑君,只怕也是轻而易举。
李扶光皱了皱眉,他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子了。
禁卫姗姗来迟,在殿外跪地请罪。
“来得真是时候啊。宫中不是有玄门阵法吗,飞刀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要等孤死了,你们才会现身?”
李扶光趁乱斩了一名守阵的禁卫,这才拖着剑刃回身看着殿中的十余名宫人,冰冷道,“孤身边不需要废物,从今往后,你们不必近身伺候孤了,发落冷宫服侍晏家娘子吧。”
宫人们噙着热泪伏地领旨,李扶光没有回头。
他注定要做孤家寡人,不能再有任何弱点。
……
晏琳琅醒来时,已回到了宁芜殿的榻上。
住在隔壁的那三名秀女不见了,现在整座大殿只有一个过度虚弱的她,还有几名手捧巾栉温水等物跪于榻前的宫女。
晏琳琅记得她们。
昨夜那柄大刀飞来,隔空弑君时,是她们和几位内侍用自己瘦弱的凡人之躯,为暴君构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她们面上带着决然,不像是被逼出来的。
面对晏琳琅的疑问,为她拧帕子擦拭脸颊的掌事宫女这样回答:“七年前高台筑成,国师说要杀一千人牲祭神,被选中的三百少女中就包括我们。”
那年她们十四岁,才刚入宫,甚至还未及笄成年。
是先帝救了她们。
然世间最讽刺的莫过于,白玉京的诸神却不知祂们享受的功德是以凡人的性命凝成。
“天道从未有过人祭的规矩。”
晏琳琅凝神道,“九天神明只饮清气,只要信徒心诚,一捧花,一盘果,皆可成为通神之供奉,为何要杀人?”
“大人物的决定,奴婢们哪有资格问‘为何’呢?”
李扶光大概交代过宫人们什么,她们嘴巴紧得很,晏琳琅再要问更多的,便问不出来了。
她倚在榻上,想起柳云螭说的那句“你们神明高坐九天之上,有很多事看得并不真切”,心思又是一阵凝重。
廊下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女音,晏琳琅披衣下榻,赤足行至窗边,望向那穿着浅金宫裳的少女:“那是何人?”
“是陛下的堂妹,康宁郡主,小字昭昭。”
掌事宫女为她捧来了鞋履,蹲身服侍道,“郡主师从机关世家的墨家,颇通机巧营造手艺,此番是受陛下之命来核查宁芜殿各处的防御机关,以免昨夜之灾重现。”
原来李扶光烧了玄门仙师布下的监视阵法后,后宫的防御就是由她负责?
“李……昭昭。”
晏琳琅念着这个名字,俯身制止试图为她穿鞋的宫婢,温声道,“本君……咳,我自己来。”
照夜神女没有穿鞋的习惯,从前在白玉京之上时,她总爱光着脚在天河中涉水,纤细白皙的脚踝上挂着星辰石缀成的链子,亮晶晶、响当当,反正她一个神独守天门,也不怕被人瞧见。
后来下界成了晏琳琅,她大多时候卧病在床,也不需要穿鞋,偶尔需要下榻走动,使点神力心随意动,绣鞋便会自发飞来她脚上。
是以像凡人一样手动穿袜着履,还是头一遭。
晏琳琅慢吞吞将袜子套上,左右两只鞋子又穿反了。她翘了翘略微不适的足尖,正疑虑这绣鞋怎么没有昨日的舒服,便听有沉稳脚步靠近的声响。
一双干净的朝靴停在她的面前,在宫人齐刷刷的跪地声中,李扶光似乎很不合时宜地笑了声。
“你这鞋子,穿得真别致。”
暴君撩袍坐在她的小榻上,支着脑袋审视她,“想好怎么糊弄孤了吗?”
晏琳琅略一偏头,疑惑地看向他。
暴君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叫人猜不透。
李扶光的视线落在她左右穿反的绣鞋上,眉梢忍无可忍地挑了挑,移开视线道:“晏家小娘子压根就不会术法,现在告诉孤,你到底是谁?”
他微微眯睎着眼,满脸写着“你若敢说错一个字,就弄死你”的凉薄。
天道神女生来如星辰纯净,不会、也不屑于撒谎,见李扶光起疑,便回道:“我的确不是这具肉身的原主,阴差阳错替她入宫,本就是个误会。”
李扶光的眸色沉了下来,声若凝冰:“那你是谁?”
“照夜。”
“照夜?”
“是星辰之意。”
凡人不曾听过天道神女的名字,晏琳琅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谁知李扶光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般,捂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无讥讽地问:“所以,昨夜是一颗星辰救了孤?”
“我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她们。”
晏琳琅望向侍立一旁的几名宫婢,眸色一如既往地明澈干净,“陛下有天地气运护体,但她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