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六十九章疯病
晏琳琅看了眼颈侧的剑刃,美人睫上的汗水洇着剑光,清泠泠一片。
她是天道神,李扶光杀不死她。只是没了肉身容器,若完成不了信徒的祈愿,回不去白玉京会有些麻烦。
晏琳琅无法理解暴君的杀意从何而来,虚弱地陈述事实:“百花逢春,粮谷丰登,尚未及一刻钟。”
李扶光置若罔闻,温柔地引诱:“你是玄门中人,谁让你来的?”
“我不是玄门中人。”
晏琳琅想,天道神当然不算玄门中人。
李扶光的笑冷了些:“你最好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很好,孤要杀了你。”
“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杀人?”
“因为孤是疯子,疯子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
见她不语,李扶光语气阴鸷:“方才不是胆挺肥吗,怎么不说话了?”
晏琳琅想了想,疯子行事确实不需要理由,遂平静道:“你说服我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李扶光大概第一次遇到她这般既不害怕也不谄媚的人,盯着她半晌,忽而按着额角疯笑出声。
暴君像是被戳中笑xue,笑得好大声,笑得持剑的手一抖一抖。
吹毛断发的锋寒剑刃来来回回在她纤薄的颈侧试探,带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
那神经质的笑声持续了许久,而后在某一节点戛然而止。
晏琳琅正佩服暴君的收放自如,便见他忽而扯下座旁的一枝白色重瓣月季,置于鼻端闻了闻,阴沉着脸道:“听闻最上品的花,要用美人的鲜血染就才好看。”
此花带刺,暴君瘦长好看的指腹被划出了血痕,他却恍若不觉。
只将那素白的花苞轻轻地自她颈项脉搏跳动处碾过,来回比划,似乎在思考从何下手比较好。
花瓣的触感冰冰凉凉,柔软滑腻。
晏琳琅的视线落在沾染了少年暴君指腹鲜血的月季上,心想:
美人染就的花瓣好不好看,她不知道,但暴君鲜血染就的月季却是十足的靡丽惊人。
可惜,袖中的灭神箭刚现形,她这具肉躯便已撑到极致。
而后眼前一黑,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曾有某位神明说过,人死时最先失去的是视觉,最后才是听觉,原来是真的。失去意识之前,晏琳琅耳畔又响起了暴君阴谋得逞般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定然以为自己是被吓晕的,岂有此理。
不过没关系,待她功成身退,重回白玉京,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如流星的幻梦,不会对天道神女的千万年岁月造成半点影响——
她必须重回白玉京,去弄清楚天道到底想干什么。
……
晏琳琅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一日。
她的神识依旧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具虚弱的肉躯中,没有“死”。
这意味着,昨晚暴君并未杀她。
不仅没杀她,还将她安顿到了僻静的宁芜殿,与其他几位数月前进宫的、未有封号的秀女住在一起。
晏琳琅足有半个月没有见到暴君,据说他整日泡在长春宫和未央宫的几位美人那儿,从不来宁芜殿。
实际上,这里与冷宫不差上下。
晏琳琅倒乐得清闲,她需要时间来重塑筋骨、开启灵脉,使得这具肉身能尽快容纳她的神识,激发出灭神箭应有的威力。
契机很快来了。
深秋月白风寒,晏琳琅披衣盘坐于榻上引气,便听窗扇上传来石子轻叩的吧嗒细响。
她并未睁眼,只是在察觉到那抹熟悉的脂粉气时略一扬唇线,唤道:“阿云,外边风冷,进来说话吧。”
下一刻,窗扇被夜风吹开,一抹艳红的身影闪现进来,拂袖关窗、落座倾身一气呵成。
柳云螭无骨蛇般歪坐着,一见晏琳琅便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不是吧晚晚,你怎么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堂堂天道神女竟然入宫做了秀女,真是神史万年来的头一遭,哎哟笑煞我也!”
柳云螭混迹人间多年,沾了一身烟火气,总嫌天道神女的“照夜”之名过于幽寂凄寒,而“夜”即是“晚”,便为她取了“晚晚”这个昵称,显得温情亲近些。
晏琳琅很喜欢这个名字,九天之上白玉京,也只有柳云螭敢这样唤她。
可是后来,柳云螭放弃了妖神之身自贬下界,她连最后的这个朋友也难以相见了。
晏琳琅睁开眼,等柳云螭笑完了,才轻声问:“本君所要之物,阿云可带来了?”
“当然,我一感应到你的神识,便马不停蹄地将东西备齐全了。”
柳云螭取出一枚储物灵戒戴在晏琳琅手上,懒洋洋笑道,“瞧,里头都是些洗髓炼体的灵药,够你当饭吃了。还有一面水镜,以便你随时联络我。”
“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柳云螭指尖绕着一缕垂发打圈,那原本油黑的长发中已经生出了一根不易察觉的银丝。
晏琳琅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阿云有话要说?”
柳云螭没了神位,只是人境一位普通大妖,按理说不该妄议天道神的决定,可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爽利性子,想了想还是道:“晚晚真要杀曦朝少帝?”
晏琳琅点头:“他身上有天命魔种。”
“可他一死,人境格局乃至天道秩序都将大变。”
“格局与秩序,本就在不断变化。”
“但这次不一样。晚晚,你们神明高坐九天之上,有很多事看得并不真切,我也是在人间厮混了数千年,才知道世界天盘中呈现出来的并不一定是全貌。你可还记得,万年前神皇补天神陨,为何要责令神明退居九天之上?”
“是为了不影响凡境秩序,神权不可凌驾于人权之上。”
“是呀,神皇看得深远。人这种生灵真的很有意思,他们生命短暂,便创造出文字,让智慧与文明能与神明一般绵延同寿;他们没有神力护体,便挖掘草药治疗疾病、创造工具解决困难;他们渺小,却敢逐日射日,敢治水填海,如蝼蚁般脆弱又顽强,不自量力又无所畏惧……”
柳云螭话锋一转,“可是现在呢?求神拜佛成了人间风尚,一些玄门修士得了天地的机缘,便以‘神侍者’自居,整日云来雾去,纵酒偷花,今日斗法淹千亩良田,明日潜入皇宫拔几根龙须,将所谓的‘逍遥’建立在欺压凡人的基础上。而今有人皇坐镇,虽然是个暴君,却也能震慑玄门几分,若连暴君都没了,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话音刚落,墨色的夜空便劈下一道怒吼的紫电,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瞧,我才说了几句,天道便不乐意了。”
窗扇被狂风吹开,柳云螭红唇似血,凉凉笑道,“祂不乐意,老娘还不乐意呢!”
晏琳琅擡眼朝着电光闪现的方向望去,宛若狂风电光下一株静坐的雪莲,只略一蹙眉,便让怒吼的紫电蛰伏收敛起来。
风停,晏琳琅平声道:“我此行意在除魔,不会伤了人间气运,以后自然还有别的紫微星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