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05
乔钰赶到兴平帝的寝宫,哭嚎声响彻天际。
“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儿臣啊!”
“陛下您醒一醒,难道您忍心留臣妾一人在这世上吗?”
皇子嫔妃跪在龙床前,哭声哀切,哭得撕心裂肺。
商承策也在哭,从他颤抖的双肩就可以看出来。
乔钰看不到龙床上的兴平帝,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兴平帝毒发身亡时七窍流血,歪嘴斜眼的丑陋模样。
又能怪谁呢?
是他一心追求所谓的制衡之术,今日册立储君,明日大封皇子。
是他亲手养大了煜王等人的野心,又在煜王起兵造反后一杯鸩酒赐死煜王,甚至不曾过问真伪,便赐死齐王。
是他在意识到齐王枉死之后,将自己的过失转嫁到儿子的头上,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是他养而不教,宠妾灭妻,捧高庶子冷待嫡子。
是他一步步将商承策逼上绝路。
同时,也是他毫不顾惜有功之臣,宠妃稍微吹一吹枕头风,他便轻率赐婚。
甚至在被拒后怀恨在心,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功臣贬职,使得功臣受尽嘲讽冷眼。
......
兴平帝做这些的时候,午夜梦回,不知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被暴君苛政逼得走投无路,马背上打江山,怀有满腔雄心壮志和赤诚之心的自己?
大抵是不记得了。
乔钰冷静而又冷酷地旁观着这一幕,不无冷漠地想着。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替天行道。
省得兴平帝行事越发癫狂,做出更过火的事情,成为第二个昏君的典型代表——大元末帝。
“乔郎中来得倒是早。”
听到“郎中”二字,熟悉的拿腔作调的语气,乔钰就知道来人是礼部左侍郎。
乔钰侧首,轻声道:“只比孙大人早来一步而已。”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嗤嗤一声笑。
左侍郎脸色铁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姓关名尚。”
乔钰面不改色改口:“只比关大人早来一步而已。”
左侍郎气得仰倒,又顾忌殿内驾崩的天子,咬牙切齿地瞪了眼乔钰,到另一边跪着了。
胡子一大把,跟三岁小娃娃一样没脑子,乔钰都懒得搭理他。
正盯着地上的灯影出神,左手边跪下一人。
偏头看去,赫然是方才嗤嗤笑的何腾。
何腾左边是何景山,再左边则是秦觉。
乔钰颔首示意,垂下眼眸,听殿内殿外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的哭声,心道又是一个不眠夜。
就这样过去小半个时辰。
贤妃等嫔妃哭到晕厥,被宫人送回偏殿。
苏公公留在殿内为兴平帝整理遗容,太子携四位皇子现身人前。
太子面容苍白憔悴,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好似老去十岁不止,浑身的精气都被抽光了。
其他四人也不遑多让,频繁地以袖拭泪。
“诸位大人。”太子声线沙哑,难掩哽咽,闭上眼颤声宣布,“就在不久之前,父皇剧毒发作......驾崩了。”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听内侍通知天子驾崩是一回事,储君亲口宣布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此刻,大家不得不接受兴平帝驾崩这个残酷的事实。
何腾强忍惊愕与悲恸,询问声盖过哭声:“太子殿下,禁军是否查出陛下中毒是何人所为?”
太子眼里涌现刻骨的恨意,在瞬间泪水决堤,狼狈地背过身去,良久才转回来。
双眼红肿,衣袖濡湿。
在场众人见状,不由得心生动容。
纵使陛下与太子之间存在诸多嫌隙,但是太子对陛下的孺慕之心从未变过。
陛下仓促驾崩,无疑给了太子沉痛一击。
丧父之痛当前,太子欲死欲生,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站出来主持大局。
储君忠孝仁义,实乃大商之福啊!
“有人给御马喂了可使牲畜癫狂的药,御马才会发疯,将父皇甩下马背,后又.....”太子不忍再说,“禁军在御马监小管事,曾天石的住处搜出一包药粉,正是致使父皇坠马的罪魁祸首。”
何腾眼神一厉:“可问t出那小管事背后是何人指使?”
“早在禁军赶到之前,曾天石便吞银自杀。”百官惊呼,怒而叱骂,太子又话锋一转,“好在他留下一封信,在信中道出了幕后主使。”
“是何人?”
“可是大元余孽?”
浓浓夜色中,太子长身玉立。
他逆着光,一阵风拂过,灯影摇曳,晃得他神情莫测,难辨喜怒。
太子道:“是阮皇贵妃余氏。”
“什么?”
“陛下最是宠爱皇贵妃,皇贵妃为何想不开,联合他人做那弑君之事?”
“孤也很疑惑,所以派人审问余氏。”太子言辞间难掩憎恶,“余氏对她收买曾天石,害父皇坠马一事供认不讳,且亲口承认,害得父皇无药可医的剧毒也是她下的。”
有官员愤而拂袖,怒斥道:“毒妇!简直荒唐!”
其他人亦有同感。
“这太荒谬了,皇贵妃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为何给陛下下毒?”
“我这想秃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贵妃实在可恨!”
紧接着,太子替众人解开疑惑:“只因余氏是大元丞相流落在外的幺女,奉命潜伏在父皇身边。”
“大元!又是大元!”
“大元余孽能不能自己去死?!”
“太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轻饶了皇......那贱妇余氏!”
愤怒之余,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凡是见过元后梁氏的,都知道余氏与梁氏有八分相像。
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力排众议,将舞姬出身的余氏带回宫中,破例封为阮嫔。
短短几年,便从嫔位升至妃位。
后来徐后被废,余氏更是在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被封为皇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知多少人感叹余氏命好,家中有女子入宫为妃的更是日夜不停地咒骂,盼着余氏有个什么好歹,哪天暴毙而亡,他们的女儿才有出头之日。
遥想当年,陛下宠妾灭妻,宠徐氏灭梁氏,却又在梁氏死后日夜思念,将余氏当做替身,排解对梁氏的思念之情。
结果到头来,所谓的替身竟是大元余孽。
陛下对余氏毫无防备,就这么死在了她的手里。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乔钰听着来自身后的低语:“......”
这位大人,您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太子郑重其事地点头:“诸位放心,弑君乃是大罪,孤已经派人关押了余氏,回京后即刻处以极刑。”
“太子殿下英明!”
“合该如此。”
太子身后,文王见百官高呼“太子英明”,心乱如麻,重重咳一声,向冯文君眼神示意。
冯文君问:“微臣斗胆,不知殿下说的这些可有依据?”
太子面色坦然:“姜副统领可以为孤作证,且一应调查都是由姜副统领亲自督办,孤不过是将姜副统领查到的结果告知诸位罢了。”
众人看向一旁的禁军副统领,姜密。
朝中谁人不知,姜密是陛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对陛下忠心不二,便是皇子权臣也很难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好脸色。
姜密点头:“殿下所言为真,都是姜某查出来的。”
太子义正词严道:“诸位大人放心,孤定会派人铲除潜逃在外的大元余孽,为父皇报仇。”
“太子殿下英明!”
“大元末帝都死了,那些个秋后蚂蚱还在负隅顽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此这般,兴平帝之死便盖棺定论了。
文武百官在接受了大元余孽害死兴平帝这件事情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开始考虑下一任皇帝。
何腾身为左相,责无旁贷地站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以固国本。”
惠王立马不干了,跳出来喊:“凭什么是太子登基?难道就不能是四皇兄六皇弟七皇弟?”
文王:“......”
六皇子:“......”
七皇子:“......”
你说归说,拉我们下水作甚?
不过惠王所言并非全无可能。
近年来,父皇忌惮东宫,甚少对太子委以重任,反而更看重他们。
万一呢?
万一父皇属意的人选是他们呢?
万一登基的人是他们呢?
总要争取一下。
于是,在四位皇子的授意下,他们的拥趸争相发言。
“文王德才兼备!”
“惠王礼贤下士!”
“六皇子文武双全!”
“七皇子才华盖世!”
乔钰:“......”
皇子:“......”
官员:“......”
就在多方僵持不下,为了皇位打破脑袋的时候,苏公公为兴平帝整理好遗容,游魂般走出寝殿。
“诸位莫要争吵,当心惊扰了陛下。”
苏公公声调不高,却让吵闹声戛然而止。
惠王不甘心地望着苏公公:“父皇生前可曾提过有意传位给何人?”
六皇子也问:“前朝有秘密传位,不知父皇生前是否秘密拟下传位圣旨?”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
东宫已立,陛下未到年老力衰的年纪,更无法提前预测到自己何时驾崩,又怎会拟写传位圣旨?
然而,苏公公的回答出人意料。
“其实早在兴平十年春,陛下便已秘密拟写传位圣旨,藏于御书房的牌匾之后。”
除太子之外,四位皇子心底燃起希望的火苗。
惠王更是迫不及待:“是谁?”
苏公公摇头:“事关下一任天子,奴才不得而知。”
太子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众人无有不应,各怀鬼胎地作鸟兽散。
“你们说,陛下的传位圣旨上写的是谁?”
“我还是觉得太子的可能性更大。”
“我倒是觉得文王......文王出身徐氏又如何?他早在煜王兵败,被赐死之后就和废后、和徐氏断绝了关系,认贤妃为母,便是登基为帝,太后也只会是贤妃,而非徐美人。”
“其实惠王也不错。”
“非也,惠王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还可以,治国安邦却不行。”
“七皇子......”
乔钰听着官员们关于下一任皇帝人选的争论,敛眸垂首,唇畔笑意转瞬即逝。
......
那日御书房罚跪,乔钰颜面尽失,青云仕途岌岌可危。
得知自己即将出任五品郎中,乔钰便发狠,决定换个皇帝,推商承策上位。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撺掇兴平帝给他赐婚。
乔钰先从三公主身边的人查起,很快锁定了三公主的养母,阮皇贵妃。
阮皇贵妃凭着一张与元后相似的脸,很受兴平帝的宠爱,但凡吹一吹枕头风,兴平帝难保不会昏了头,做出撮合乔钰和三公主,逼迫乔钰放弃仕途,安安分分当个闲散驸马的蠢事。
乔钰想法子收买了阮皇贵妃宫里的梳头宫女,验证了自己的推断。
入宫递交述职文书那日,乔钰在御书房外偶遇阮皇贵妃和三公主。
回去后,三公主便念念不忘。
阮皇贵妃有意为养女挑选一个有本事的驸马,母女俩一合计,就有了兴平帝赐婚的糊涂事。
乔钰派秦永查阮皇贵妃的过往。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阮皇贵妃有个表兄,家中有三儿一女,对女儿十分宠爱。
可是秦永却查出,早年间这个表兄为了生儿子,偏生家境贫寒,养不起太多孩子,竟将五个女儿溺死在洗衣盆里。
重男轻女,却又疼爱家中唯一的女儿。
明显自相矛盾。
再往深了查,发现阮皇贵妃和她表兄的女儿是亲母女。
乔钰便以她养在宫外的女儿和情郎相要挟,让阮皇贵妃扮演一把大元余孽,给兴平帝下毒。
阮皇贵妃明知兴平帝一旦赐婚,乔钰便与仕途无缘,但她还是有恃无恐地吹了枕头风。
既然如此,就别怪乔钰心狠手辣,踩着她的性命达成目的。
另一边,乔钰收买了御马监的人,在御马专用的草料里下药。
便是兴平帝侥幸从马蹄下逃过一劫,也绝对逃不过阮皇贵妃给他下的致命毒药。
恰逢秦进找到陈虎,乔钰从陈虎口中得知所谓的供词。
第二日,兴平帝暴怒之下赐死齐王,乔钰料到他会疑心几位皇子,便作壁上观,静待被逼上绝路的商承策登门。
果不其然,商承策深夜造访,恳请乔钰助他一臂之力。
万事俱备,东风已至。
乔钰自然是同意了。
在乔钰的计划中,他负责屠龙,商承策只需要保证传位圣旨上的名字是“商承策”。
没有传位圣旨?
伪造一份不就得了。
兴平七年,乔钰为了前往成安县为官,联手商承策算计了还是光头t皇子的煜王。
从那时他就知道,商承策在御前安插了自己的人。
完美分工,里应外合。
便有了今日的大获全胜。
兴平帝已死,只待回京宣读传位圣旨,商承策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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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回到营帐,只闭眼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动身回京前,寝殿那边传来消息。
余氏趁看守她的禁军不备,咬舌自尽了。
经禁军调查,确认余氏之死非他杀,极有可能是畏罪自杀,便将余氏的尸身抛至乱葬岗,任由乌鸦鬣狗啄食、啃咬。
乔钰沉默须臾,让秦永找个地方,挖个坑将余氏葬了。
巳时,兴平帝的遗体在禁军的护卫下运送回京。
夏日炎热,只过了半宿,尸身还是不可避免地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太子派人加急赶制了许多冰块和香囊,才减慢尸身的腐烂速度,减轻腐臭味。
皇子、百官及其家眷尾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