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04
吏部的任命下来,乔钰修养两天,便前往礼部上任。
许是兴平帝提前打过招呼,礼部全体官员,上至礼部尚书,下至礼部主事,要么对乔钰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要么就无视他,联合起来排挤他。
“乔郎中,今天务必将九皇子满月宴的章程拟定好。”
“乔郎中,昨日我让你批复的文书如何了?”
“乔郎中,你若无事可做,大可到角落里待着,碍手碍脚的,忒烦人。”
“乔郎中......”
“乔郎中......”
左一声郎中,又一声郎中,让乔钰以为他在太医院任职,一度跃跃欲试,试图修理修理他们。
所谓郎中,不就是修理人的么?
上任半个月,除了繁琐的杂事,乔钰几乎都在坐冷板凳。
不过善猎者必善等待。
一名优秀的猎手,在咬断猎物的喉咙之前,需要经过漫长的潜伏,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因此,乔钰每天在礼部大多是这样度过的——
飞速处理完公务,烧一壶水,泡一杯茶,悠然呷上一口。
清冽醇厚,齿颊留香。
“好茶。”
处于同一间值房的同僚:“......”
此情此景,倒显得乔钰悠闲自得,他们自找罪受。
“铛——”
下值的钟声响起,乔钰将茶壶茶杯清洗干净,处理掉放置糕点的油纸,拍拍屁股走人,不忘与同僚道别。
“诸位继续,乔某先走一步。”
同僚:“......”
乔钰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留一众同僚咬牙切齿,白眼狂翻,几乎要把笔杆子捏碎。
“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他怎么好意思离开?”
“真不要脸,遭陛下厌弃还这么猖狂,我要是他,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呵,年轻小子就是欠调.教。”
“六月初六夏狩,诸位在骑射方面都是一把好手,何不趁机给他个教训?”
“不是说乔钰能文善武,有本事单枪匹马闯土匪窝,必然武艺十分高强。”
“这话你也信?乔钰一个文官深入贼窝,肯定有人随身护卫,这么说不过是给自己揽功劳罢了。”
“刘大人此言有理,那就这么说定了。”
......
“阿嚏——”
乔钰坐上马车,掩鼻打了个喷嚏。
抽出手帕擦擦,自言自语:“肯定又是那几个老家伙在背后骂我。”
平均年龄三四十岁的同僚们:“......”
半路上,乔钰让于福停车,去玉宣堂买几刀宣纸。
书房里的宣纸快要用完了,顺便去他和孟元嘉、夏青榕共同投资的食铺,挑几样零嘴儿带回去。
拎着油纸包出食铺,乔钰无意间看到岳自秋。
岳自秋与人勾肩搭背,从酒楼里出来,醉醺醺的模样,路都走不稳。
煜王谋逆,徐氏、萧氏及其姻亲在朝为官的大多惨遭革职或贬职。
岳自秋就是被一撸到底的倒霉蛋之一。
乔钰从他油腻肥胖的脸上收回视线,不急不缓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回到乔家小院,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回来了。
三人坐在树荫下吃零嘴儿,乔钰检查卢泰卢玮的功课。
就在这时,秦永过来。
“公子。”
乔钰把算术题推给孟元嘉:“还剩三道题。”
孟元嘉擦干净手,一手算术题一手毛笔:“去吧,这里交给我。”
乔钰带秦永到书房。
“公子,都准备妥当了。”
“可曾透露身份?”
“嗯。”
“很好,辛苦你们了。”
秦永擡头,欲言又止。
乔钰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秦永低头:“属下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
乔钰起身,倾身与秦永对视。
秦永大他十来岁,两人却身高相当,甚至乔钰更高些。
在乔钰锐利的俯视下,秦永狼狈地低下头。
乔钰语调平静,透出无机质的冷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不愿成为刀下亡魂,那么死的就只能是别人。”
“即便是皇帝,也无权左右我的人生。”
“秦永,你能明白吗?”
“属下明白。”秦永垂首,“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乔钰坐回去:“你和秦进铤而走险为我办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怎么忍心责罚你?”
“去吧,打扫猫狗房半月。”
秦永:“......”
秦永刚生出的感动“啪叽”碎了。
-
转眼到了夏狩前一日。
六月初五这天,兴平帝携阮皇贵妃等五位嫔妃,太子、文王、惠王、六皇子、七皇子五位皇子,满朝文武及其家眷前往皇家猎场。
兴平帝善武,随着年岁渐长,好大喜功、喜炫耀好奢靡的本性日渐显露。
原本狩猎只有春秋两场,到如今已变成春夏秋冬四场。
挥霍无度,劳民伤财,颇有几分昏君的作态。
百姓夹道相送,俯伏跪拜,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平帝心中豪情万千,捋须大笑。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抵达皇家猎场,太子、文王、惠王前来行礼。
看着年富力强的儿子,兴平帝想到鬓边的白发,想到手背、腿上日益增多的褐色斑块,想到枉死的齐王,笑脸凝固一瞬,别过头去。
再等等。
再等等。
等夏狩结束,回到京城,他就下旨废太子,废亲王。
事已至此,兴平帝查不到,也不想查。
他只需要知道,他后宫嫔妃众多,并非只有三个儿子,他完全可以培养出一个完美的、让自己满意的储君。
而非热衷于跟他唱反调、日益强壮的储君。
“陛下,您的寝殿已经安排妥当。”
兴平帝挥了挥手,不再看他的儿子们,带着阮皇贵妃扬长而去。
太子唇畔含笑,眼眸温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四弟五弟六弟七弟自便,孤先行一步。”
因着夏狩的缘故,太子身为嫡长子,更是东宫储君,兴平帝不得不提前结束他的禁足,使其一同前往皇家猎场。
“臣弟恭送太子。”
四位皇子言行恭敬,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也不在乎。
过了明日,这大商将改天换日。
什么父皇,什么皇弟,于他而言都是浮云。
皇位、权柄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转动眼珠,于息壤人海中与年轻俊美的礼部郎中对视。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有长达十年的交集。
更无人知晓他们的惊天谋划。
......
和兴平七年春狩一样,乔钰、孟元嘉、夏青榕和宇文尚住一间营帐。
孟元嘉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取出扑克牌:“打牌吗?”
其他三人自发围上来,异口同声:“打。”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时分,宫人送来丰盛的饭食。
大家吃完饭,坐在灯下闲聊。
抱怨热衷于画大饼的上峰,抱怨讨人嫌的同僚,分享趣事,分享美食。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月上枝头,四人意犹未尽地终止谈话。
鼾声渐起,很快进入梦乡。
下半夜,乔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帐,没有惊动任何人。
无人处,乔钰和某人达成首次会晤。
“这是药粉,明天兑进草料里。”
“剩下的银票......”
“事成之后,你来乔府找我,必将重谢。”
“一言为定。”
“给马喂草料的人定下了吗?”
“是御马监的小管事,不是个好东西,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利,强迫许多模样标志的宫女内侍......之所以没人闹出来,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可以,就他了。”
乔钰回到营帐,褪衣t躺下。
全程无声无息,连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翌日,金乌东升。
兴平帝与阮皇贵妃一同起身,宫人伺候他们更衣洗漱。
阮皇贵妃先收拾好,等兴平帝过来,献宝似的捧着一碗银耳羹,娇声道:“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银耳羹,您快尝尝。”
所谓亲手做的,大概就是解开盖子瞧一眼,往里边儿撒上两粒枸杞。
兴平帝后宫嫔妃众多,早已深谙此道,闻言也不拆穿,笑着享用爱妃呈上的美味。
用完膳,兴平帝和阮皇贵妃在宫人的簇拥下前往皇家猎场。
皇子、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皆已到位。
兴平帝射出第一箭,预示着兴平十一年的夏狩正式拉开帷幕。
无数人入林狩猎,马蹄踢踏,声势浩大,说是万马奔腾也不为过。
阮皇贵妃娇呼:“若臣妾此生能在马背上驰骋一回,便也死而无憾了。”
兴平帝向她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什么生啊死的,爱妃可是要与朕共白首,恩爱到老的。”
阮皇贵妃自知失言,忙娇声认错,哄得兴平帝找不着北,脑子一热,做出一个决定。
“苏春来,将朕的御马和宝弓取来。”
苏公公吩咐下去,自有宫人去办。
兴平帝轻抚阮皇贵妃的面颊,朗声道:“今日朕便满足爱妃一回。”
阮皇贵妃喜出望外,依偎在兴平帝身畔:“多谢陛下!”
太子上前劝阻:“父皇,您大病未愈......”
兴平帝正与阮皇贵妃说话,突然被打断,神情不悦:“太子,朕不希望有人忤逆朕。”
再说了,太子难道不知道他吐血晕迷三日的原因吗?
忆起温柔贤惠,最是真性情的原配发妻,兴平帝对太子无比失望。
阿阮的孩子为何会是虚伪至极、城府深沉之人?
太子微怔,下跪请罪:“儿臣知错,父皇息怒。”
今日毕竟是夏狩,满朝文武在场,兴平帝不好将太子的颜面踩在脚底,亲自扶他起来:“许久不曾狩猎,不知朕的骑射是否退步,太子可愿与朕同行?”
太子受宠若惊:“多谢父皇,儿臣愿意!”
阮皇贵妃不高兴地轻哼,别过脸,不看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兴平帝松开太子,又看向其他几个儿子:“你们也一起吧。”
这几人心里正酸,闻言欣喜若狂:“是,父皇!”
目送兴平帝一行人策马入林,乔钰准备回营帐取水囊,也去林子里玩一玩。
谁承想,刚转身就遇见几只拦路虎。
“乔郎中,我们几人打算比一比,今日谁打的猎物多,你可要与我们一起?”
乔钰知道,就算他拒绝,这些老家伙也会找到其他的理由,“逼迫”他不得不同意这场比试。
于是,乔钰勾唇:“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