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榕闭了闭眼,压抑着怒火:“你就是我三叔?”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下,在身旁女子的暗示下明白夏青榕的身份,用手一抹嘴上的油腻,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你三叔,我叫夏三全。”
他起身,对夏青榕招手:“榕哥儿过来,这几个都是你兄弟,听说你考上了秀才,可真有出息,咱夏家的祖坟可算冒青烟了,往后你可要多多照拂你几个兄弟......”
“等等。”乔钰出言打断他,“青榕三叔,听说您有青榕他爷在世时用过的旱烟管,可否给我们瞧一眼?”
夏三全愣了下,觑着夏青榕嘟囔:“你又不是我侄子,凭啥让我把我爹的旱烟管拿出来?”
夏青榕道:“这是我的意思,不知三叔能否拿来给我瞧瞧?”
“榕哥儿三叔,榕哥儿想看你就给他看呗。”
“没错,榕哥儿可是秀才,在夏家是头一位。”
不知何时,夏家门外站满了人。
夏青榕一眼看到人群外围的夏母。
夏母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不过一月头发竟隐隐枯白。
夏青榕鼻子一酸,语气变得越发强硬起来:“三叔,您要知道我是秀才,秀才的亲属马虎不得,须得确认仔细才行。”
夏三全无法,只得去屋里拿来旱烟管。
旱烟管管身发黑,像是过度使用所致,泛着岁月的痕迹。
夏青榕见状要接过,却被夏三全避开:“这可是我爹,你爷的遗物,一不小心碰坏了咋办?”
夏青榕想说什么,被乔钰拦了下,下意识住了嘴。
乔钰迈步上前,夏三全一脸紧张:“你要干什么?”
乔钰顿住,笑道:“您又不让青榕拿近了仔细瞧,那只能我们凑近了看。”
夏三全眼珠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松了口:“你们可要当心点,这旱烟管可是榕哥儿他爷的遗物,碰坏了你们赔不起。”
乔钰嘴上嗯嗯啊啊应着,俯身上前,几乎紧贴着旱烟管打量。
夏三全见乔钰双手自然垂落,一脸无害,不像在打什么坏心眼,暗地里松了口气:“看完了......”
话音未落,乔钰猛地直起身。
“啊!”
在村民的惊呼声中,将旱烟管碰落在地。
乔钰怔了下,满面自责地叠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给您捡起来。”
夏三全大喝,出手制止:“别动,让我来!”
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乔钰捡起旱烟管,忽然咦了一声,将旱烟管换了只手,诧异地看向捡起旱烟管的右手:“这......怎么是黑的?”
夏三全脸色大变,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都变了脸色。
夏青榕伸手在旱烟管上抹了一把,指腹沾染黑灰,当即大怒:“你们竟然敢骗我?”
“怎么回事?”
“听榕哥儿的意思,估计那根旱烟管不是他爷生前用的。”
去年新上任的村长进来,板着脸透着股凶劲儿:“怎么回事?”
夏青榕将旱烟管递到村长面前,厉声道:“此物看似陈旧,实则涂抹了锅灰,我这来历不明的三叔生怕旱烟管上的锅灰脱落,精心伪造的身份暴露,这才不让我们触碰。”
“村长,此人来历不明,对本朝秀才图谋不轨,最好将他送去见官!”
夏三全:“!!!”
听夏青榕说要将他抓去见官,夏三全大骇,不管不顾直往门外冲去。
众人见状,哪里看不出他心里有鬼。
“抓住他!”
卢家村村长一声令下,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将夏三全扑倒在地,健硕的身躯将人压得严严实实。
村长取来麻绳,亲自将夏三全捆了起来。
夏青榕走到夏母面前,跪地叩首:“娘,儿子让您受苦了。”
夏母眼中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摇头,弯下腰抱住夏青榕。
卢家村村民思及这些天对夏母的无视,不免讪讪,找借口偷溜了。
他们能溜,村长不能溜。
“榕哥儿啊,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回头等我把这几个骗子送去县衙,一定给你个说法。”
夏青榕站起身,脸上没个表情,冷冷淡淡,瞧得人心慌:“不用了,烦请村长尽快将人送去县衙。”
村长搓了搓手,讷讷应下:“诶,好,我这就去。”
村民们看着短短几日老了不下十岁的夏母,心知他们算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夏秀才。
早知今日,他们就该在夏母被夏三全赶出门的时候,抢在卢大夫之前把夏母请到自个儿家里。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夏秀才注定要和卢家村离心了。
乔钰和夏青榕搀扶着夏母去了卢大夫家,请他帮忙诊个脉。
卢大夫道:“早就诊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忧思过重。”
夏青榕不在身边,自己又被所谓的“小叔子”逐出家门,就连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都被“小叔子”抢了去,对夏母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所以面容憔悴,形容枯槁。
夏青榕自责不已,颤着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家这么久。”
夏母眼含泪光,连连摇头:“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太坏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孟元嘉拿袖口抹了下眼角,用力深呼吸:“我想我娘了。”
乔钰擡眼望天,他没什么好想的,索性想一想如何在清水镇推广玉宣堂。
夏青榕和夏母收拾好情绪,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好些人,不免有些赧然。
卢大夫指了指东南屋:“你娘的包袱在那屋里,带她回去吧。”
夏青榕诚恳道谢,搀扶着夏母去了东南屋。
孟元嘉蹲在墙边捣鼓草药,就只剩乔钰一个闲人。
卢大夫睨他一眼:“过来,给你诊脉。”
乔钰就知道逃不过,从善如流地上前,将右手搭在脉枕上。
卢大夫阖眼,半晌后睁开:“恢复得不错,药丸坚持吃,顶多再过个三五年,便可与常人无异。”
乔钰勾唇:“劳您费心了。”
卢大夫嗯了一声:“知道就好。”
乔钰接过新一批的养身药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
从卢家回到夏家,天色已经见黑。
乔钰三人坐在正屋里,烛火昏黄,衬得周遭空气莫名凝重。
夏青榕倒了三碗水:“多谢你们今日陪我回来。”
乔钰抿一口水:“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孟元嘉点头:“就是就是。”
“我刚才看了下,府试时下注赢回来的银子被夏三全花去大半,只剩二十多两,但足够去镇上租赁一间宅院了。”夏青榕正色道,“出了这种事,我不放心我娘继续留在村里,打算带她去镇上。”
孟元嘉眼睛一亮:“你早该这么做了,婶子独自在家不安全,你每日往返村镇,也是累得慌。”
主要还是想省几个租赁房屋的银子。
乔钰暗想,提议道:“回头我托张叔看看我家附近有没有待租的院子。”
夏青榕应承下来:“多谢。”
乔钰啧声。
夏青榕忙改口:“好,我知道了。”
孟元嘉乐不可支,托着腮笑出声。
......
天色已晚,乔钰和孟元嘉在夏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镇上。
乔钰去张叔家领回八宝,顺便请他帮忙留意附近待t租的宅院。
当天下午,乔钰正辅导良哥儿练字,张叔就上门来。
“我刚才出去打听,巷口第五户,吴大全跟他媳妇打算搬去县里跟他儿子住,就想把院子租出去,钰哥儿你那同窗啥时候有时间?”
乔钰喜出望外:“后天中午可以吗?”
张叔点头:“我去跟吴大全说,反正他们半个月后才离开呢。”
乔钰送张叔到门口,关上门继续辅导良哥儿。
-
两日后,乔钰回到私塾,将吴大全家的院子亟待租赁的事儿告诉夏青榕。
夏青榕当即道:“中午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明天就带我娘住进去。”
等到午时,乔钰三人速战速决吃完午饭,赶去看院子。
里里外外看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夏青榕就爽快签了租赁契书,并交了半年的租金。
回到私塾,发现韩县丞不知何缘故来到私塾,正与柴振平谈笑风生。
韩县丞背后,还立着几个腰间佩刀的衙役。
宇文尚见到乔钰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高声道:“县丞大人,乔钰孟元嘉还有夏青榕回来了!”
刹那间,近百双眼不约而同看向私塾门口。
乔钰:“???”
孟元嘉:“???”
夏青榕:“???”
乔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县丞大人,您这是?”
韩县丞开门见山道:“不知你们三位可还记得前几日卢家村村长送去县衙的夏三全?”
乔钰心思流转:“记得。”
孟、夏二人点头称是。
韩县丞道:“自从八月院试结束,青州府各地陆续出现冒充秀才早年走失的亲人,骗取秀才钱财的贼人团伙,知府大人为此很是焦头烂额。”
“近日县令大人发现疑似这一团伙的贼人在宛宁县兴风作浪,正欲设局抓捕,哪知您几位抢先一步,将人就地正法。”
“经过严刑拷问,县令大人连夜捣毁了这群人的老巢,并追回青州府秀才们被骗走的钱财。”
“如今尘埃落定,这些秀才的家人前来县衙道谢,还送来了诸多谢礼。”
“县令大人以为无功不受禄,他们更应该感谢的人是乔秀才、孟秀才还有夏秀才,便让本官带着百姓及其谢礼前来。”
乔钰似有所觉地回过头,私塾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人。
他们目光如炬,看乔钰三人的眼神闪着诡异的光亮。
乔钰:“......”
孟元嘉惊叹道:“乔钰你还真是未卜先知,九月里说希望这种事多多益善,咱们才回来几天,好事就上门了。”
夏青榕着实没想到,他只是想将意图不轨的贼人绳之以法,竟误打误撞立了一功。
只是......
“这样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秀才们的家人蜂拥而上,用手中大红花编织而成的超大只花环将乔钰三人套了个结实。
——据说这是太康县百姓表达感激的方式,其他县秀才的家人见状,也都纷纷效仿,力求让三位恩人感受到他们的感激之情。
乔钰脖子上挂着鲜艳的红色花环,被迫装饰得花团锦簇,犹如一尊石像,僵硬地立在人前,听秀才们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向他表达感激。
花瓣刺得脖颈痒酥酥,乔钰忍住用手扒拉的冲动,努力报以微笑。
毕竟是人家的心意,若是表现得太过抵触,怕是会伤了他们的心。
不远处,韩县丞和柴振平一脸要笑不笑,同窗们也忍笑忍得艰难,个个脸色涨红。
乔钰想,现在的他看起来一定很好笑。
只需看宇文尚暴露在空气中的八颗牙,就能得到答案。
唯一开心的,大概只有粗神经的孟元嘉。
“哇,这花好香!”
“这位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出口成章字字热忱。”
“原来万众瞩目是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乔钰,青榕,你们怎么不笑了?”
乔钰:“......”
夏青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