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027(2 / 2)

不知谁喊了一句,每家每户都有人拿着红纸出来,向村尾的老桂花树下涌去。

往年写对联的只有乔文江一人,这会儿见他旁边还坐着个乔钰,村民们不免疑惑。

“钰哥儿这是干什么?”

乔钰答道:“三叔让我跟他一起写对联。”

写对联?

众人看着乔钰的细胳膊细腿,质疑表现在脸上。

这在乔文江意料之中,他此举本就是想给乔钰一点教训,让乔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不会解释什么:“要写对联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村民们自发排成长队,只不过都排在乔文江面前,乔钰这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乔文江得意之色不加掩饰,乔钰也不恼,冷静提醒:“三叔,你写错字了。”

乔文江定睛一看,还真写错了,不免老脸一热,给自己找补:“昨晚守岁睡得太迟,这会儿头脑正晕乎。”

既写错了字,一张红纸就要报废。

请乔文江写对联的妇人见废了张纸,心里不高兴,但她儿子在村塾读书,还得装作不在意,大方一挥手:“没事儿,我这边还有新的,重新写就是。”

“乔钰,可以为我写一副对联吗?”

乔钰正在思考,面前出现两张红纸,擡眸看去,乔耀祖站在他面前,笑脸中夹杂着安抚意味。

乔钰忽而笑了:“当然可以。”

乔文江见状,冷冷看了眼乔耀祖,可惜后者已经看穿他的虚伪,铁了心要站在乔钰这边。

“乔钰你慢点写,字写得丑一点也没关系,毕竟你也没读......”

——就算乔钰写得不好,他也要夸赞几句,免得他伤心失落。

乔耀祖暗暗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惊呼。

他扭头,发现排在乔文江面前的村民个个伸长了脖子,眼都不眨地盯着......乔钰?

或者说,盯着他面前的对联。

乔耀祖不明所以,直到他定睛看去——

原本空无一字的红纸上显现出“门迎旭日财源广”七个字。

笔墨酣畅,笔走龙蛇。

横撇竖捺,回锋收笔,尽显潇洒恣意。

乔耀祖满目惊艳,几乎挪不开眼。

反观乔文江,震撼过后则是不可置信:“这是你写的?!”

乔钰举手示意,指间尚且握着毛笔:“显然是我本人所写。”

村民们这会儿也从震惊中回神,看看乔钰的字迹,再看乔文江的。

“我怎么觉得钰哥儿的字更好看?”

“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

声音虽小,乔文江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比开了染坊还精彩。

乔钰轻笑,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承让。”

乔文江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险些把笔杆子折断。

自从乔钰秀了一手,找他写对联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手写的对联数量竟隐隐压过乔文江。

结束后,乔耀祖同乔钰耳语:“我数了下,他只写了二十副对联,而你写了二十八副。”

乔钰看着乔文江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

正月初二,乔钰带着两斤猪肉去卢家拜年。

卢大夫皱着眉头:“来就来,带什么肉?”

乔钰把挂肉的草绳塞他手里:“您也知道我的身体,吃不了太多荤腥,就给您送来了。”

卢大夫没好气地说:“你可以不买。”

乔钰笑眯眯,不说话了。

卢大夫把肉给卢老大,拉着乔钰坐下:“药丸按时吃了?”

乔钰嗯嗯点头:“一日三次,从未间断。”

卢大夫闭眼,给乔钰诊脉。

片刻后,他出声道:“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一点。”

但也只是好了一点。

乔钰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轻声道:“死不了就行。”

就算只剩一口气,他也要把乔、萧两家的人一起拖下地狱。

卢大夫收手,边开药边说:“有些话我不问,但我劝你还是惜命一点。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乔钰笑而不语,把卢大夫气得够呛。

“自己煎药!”卢大夫起身就走,走出几步又转身,“中午留下吃饭。”

乔钰超大声:“好!”

卢大夫:“哼!”

......

此后数日,乔钰鲜少出门,看书练字,闲暇之余晒晒太阳,过得很是安逸。

正月十四,乔钰和原主的生日。

这天早上,乔钰和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起床。

他给自己煮了碗面。

一碗素面,上面漂着绿油油的青菜。

中午,乔钰又给自己做了三菜一汤。

两荤两素的那种。

开饭前,乔钰从灶房翻出一个好几天前的馒头,中间掏个小洞,蜡烛插.进.去,用火折子点燃。

刺目的阳光从正屋门口涌入,衬得烛光犹如萤火,微不足道。

“生日快乐。”乔钰说。

给原主,也给他自己。

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萧鸿羲。

希望萧鸿羲能喜欢今天乔钰为他准备的大礼。

-

乔钰曾向商承策旁敲侧击过,京城人士多在傍晚时分举办宴席。

下午闲来无事,乔钰练了两篇四书文,确保手感不曾生疏,又去卢大夫家帮忙。

卢大夫制作药丸,他就在一旁打下手。

一老一小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乔钰鼻息间萦绕着苦涩清淡的草药香气,心中无比宁静。

眼看夕阳西斜,卢大夫家的灶房烟囱里冒起炊烟。

卢大夫隔窗看一眼,将药丸装进罐子里,盖上盖子,放到木架上:“晚上留下来吃饭。”

乔钰狮子大开口:“我要吃一碗半。”

卢大夫没好气地瞪他:“什么时候少你吃的了?”

乔钰笑嘻嘻,凑上前给他捏肩捶背。

在卢家用过饭,夕阳还未落下。

乔钰连吃带拿,捧着卢大夫大儿媳给的肉饼和菜饼回家去。

乔钰过了桥,又向南走了几步,从村口进村。

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将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的头发镀上一层璀璨金光。

乔钰眯眸,发现前方不少人聚在乔大勇家门口,正欲路过时看个究竟,乔文江最先发现了他,指着乔钰高喊:“就是他!他就是乔钰!”

乔钰:“???”

有一衙役打扮的男子拨开人群走出来,径直来到乔钰面前:“你就是乔钰?”

乔钰眨了眨眼,点头应是。

“他们说这人在你家中。”衙役一抖手中画像,举到乔钰眼前,“是与不是?”

乔钰定睛一瞧,这人可不正是年初一那天离开的商承策!

“官爷,全村所有人都看见这人住在乔钰家里,t这还能有假?”

“官爷,莫非这人犯了什么事?”

乔文江仗着童生身份,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追问,聒噪得紧。

乔钰心思流转,双眼睁大,一副被说中了的表情:“他的确在我家。”

衙役收起画像,用命令的口吻:“带我去你家。”

乔钰目露警惕之色:“你是?”

乔文江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乔钰被画像上的人牵连,替衙役答道:“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征收赋税。”

征收赋税的衙役,又怎会随身携带当朝皇子的画像,还一副追查犯人的姿态?

乔钰隐隐有了猜测,恍然大悟:“原来是县城来的官爷,您这边请,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衙役倨傲地睨了他一眼:“带路。”

乔钰笑容不变,快步走到他前面。

两人走到村尾,又向东走了一段路,在第三家院门前停下。

乔钰用钥匙开了锁,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退至一旁:“官爷,您先请。”

衙役不咸不淡应了声,推开半旧的院门。

开门的瞬间,银芒一闪而逝。

衙役身体一僵,轰然倒下。

乔钰环顾四周,确保四下无人,费力将人拖进门内,不忘关上门。

乔钰把衙役扔在水缸边,捡起树下亲手制作的机关,将其放回到树上。

细线自机关的尾端垂下,蔓延到院门的门头上。

“蛇毒效果不错,不枉我深夜进山,掏了一夜的蛇窝。”

乔钰赞了句,确保机关正常运行,这才重新走向衙役。

衙役眉心一点红,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针尖大小的伤口溢出。

双手有厚茧,腰间藏暗器,后槽牙内更藏有致命毒药。

“是你自己找来的衙役服饰,还是什么人给你行了方便?”

徐氏和萧氏,本就是一丘之貉。

可惜此人来迟一步,商承策已经离开了。

商承策最好能争气一点,乔钰可不希望科举入仕后他坟头的草已有三尺高。

福宝寿宝嗅觉灵敏,闻见空气中浅淡的血腥味,跑来嗅嗅闻闻。

乔钰各拍了他们一下:“别闻,脏。”

“嗷呜~”

......

乔大勇家门口,众人仍未散去,就画像上的“梁二狗”展开激烈讨论。

“我就说这个梁二狗有问题,他家明明在柳树村,却一直住在乔钰家不走。”

“莫非他犯下了什么杀人越货的重罪,官爷才会在征收赋税的时候询问他的下落?”

“很有可能。”

乔文江和乔文德对视一眼,满脸幸灾乐祸的笑。

收留逃犯,罪加一等,乔钰这次逃不掉了!

正议论纷纷,各种揣测层出不穷,乔钰又出现了,只是不见方才那位衙役的身影。

“钰哥儿,官爷呢?”

“钰哥儿,你老实告诉婶子,那个梁二狗到底是什么人?”

乔钰叹口气:“既然人都找上门了,我也就不瞒大家了。”

村民们头皮一紧,难道还真是个罪犯?

乔文德自以为抓到了乔钰的把柄,高声道:“我就说他有问题!”

乔钰轻飘飘看他一眼,乔文德心尖一颤,怂了吧唧地缩起脖子。

“他其实不叫梁二狗,而是叫梁佑。”

“他也不是柳树村的人,而是从外地来。”

“梁佑应他爹的吩咐外出办事,不料遭遇山贼,随从惨死,他也受了重伤,是我救下了他。”

乔大勇半信半疑:“那为什么官爷会找上门?”

乔钰从善如流道:“我问了官爷,是因为梁佑的家人见他迟迟不回,便报了官,托关系四处寻找他的踪迹。”

众人见乔钰的神情不似作伪,当下信了大半:“原来如此。”

乔钰又道:“至于官爷,他已经带着梁佑离开了。”

乔文江不甘心,正要说他没看到衙役离开,村口又出现了一名衙役。

“奉县令大人之命,来乔家村征收赋税!”

乔大勇愣住:“刚才不是有位官爷来过了?”

乔钰打量着后来的衙役,不疾不徐道:“这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也有十好几个,许是哪一位官爷记错了?”

“幸好大家伙儿还没来得及上缴赋税,否则前头那位走了,这位官爷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想要逃税,那就麻烦了。”

乔大勇不无庆幸地说,大步迎上去。

乔钰名下无田地,且尚未成年,只需缴纳一份口赋。

上缴赋税,看着衙役在名册上记下记下“清水镇乔家村乔钰”,乔钰施施然离去。

到家时,夜幕降临。

乔钰点燃油灯,轻声呢喃:“好戏要开场了。”

......

千里之外的京城,宣平侯府车马盈门,宾客满座。

只因今日是侯府大公子——萧鸿羲的生辰。

宣平侯乃吏部尚书,掌管朝中官员的选拔、任免和考核,是除两位丞相以外,人人趋之若鹜,争相讨好的存在。

更别说如今大皇子生死未卜,二皇子深得天子偏爱,萧鸿羲作为二皇子的伴读,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席间有人感叹:“萧大公子十一岁的生辰宴,隆重程度只比萧侯略逊一筹。”

同僚自斟自饮,笑道:“连左相都赏脸前来,放眼京城各家小辈的生辰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更别说还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别派人送来赏赐。

官员看着游走席间,与人谈笑自若的萧鸿羲,啧声感叹:“萧大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呐!”

这一刻,萧鸿羲也是这么认为。

他打算今年下场,回青州府参加县试。

争取一举夺取案首,顺便找机会去乔家村,亲手解决了乔钰。

除夕已过半月,萧磊却迟迟未归,萧鸿羲就知道青州府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需要亲自走一趟,只有亲眼看到乔钰断气,他才放心。

“令郎仪表堂堂,器宇不凡,黄大人更是对令郎寄予厚望,赞不绝口......”

萧鸿羲听着吏部侍郎的恭维,身后无形的尾巴几乎要翘上天。

正要谦虚几句,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萧驰海和萧鸿羲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一道玫红色的身影闯入眼帘。

女子盛装出席,妆容艳丽,旁若无人地又唱又跳。

身姿曼妙,声若黄鹂,顷刻间吸引了席间所有宾客的注意。

在座诸位皆身份不凡,一眼分辨出苏姨娘的身份非寻常歌姬舞姬,与左右低声窃语,不时看一眼宣平侯和岳氏。

岳氏认出来人是侯爷的宠妾,苏姨娘,脸色顿时沉下:“苏氏疯了不成?来人,还不快请苏姨娘回去!”

丫鬟上前,却无法近身,吓得脸都白了:“姨娘,姨娘,您别闹了,快回去吧。”

“我不!”

苏姨娘掷地有声地拒绝,视线穿过人群,准确锁定萧驰海。

“侯爷,妾身要告诉您一个秘密。”

“一个天大的秘密!”

萧驰海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苏姨娘,全无往日的纵容爱护。

岳氏眼神如刀,恨不得将扰乱羲哥儿生辰宴的苏姨娘扎成筛子。

萧鸿羲脸色不虞,看着转着圈向他们靠近的苏姨娘,眼皮突然跳了几下,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苏姨娘来到萧驰海和岳氏面前,浓妆艳抹的娇靥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宴席上,数百人的关注点都在她的身上,好奇她口中天大的秘密是什么。

萧驰海沉声道:“来人,苏姨娘醉酒,还不赶紧送她回去。”

苏姨娘一拂袖:“我没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侯爷!妇人!还有在座诸位!”

“你们可知,今天这场寿宴的主人公——侯府大公子......”

苏姨娘说到这,故意卖了个关子。

萧鸿羲咽了口唾沫。

众人竖起耳朵。

“他根本就不是萧氏的血脉!”

“他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轰——”

席间一片哗然。

萧鸿羲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十年前,妾身随夫人躲避追兵,藏身青州府的一处破庙。”

“当天夜里,身怀六甲的夫人发动,诞下一子。”

“也是巧了,当夜破庙里还有一名妇人生产。”

“夫人产后晕厥,那妇人见夫人衣着华贵,仆从成群,就偷换了两家的孩子。”

“妾身看到了,但妾身没有告诉夫人。”

“十年来,妾身守着这个秘密,只要想到侯府真正的大公子流落在外,就愧疚不安,心痛难忍。”

“终于在今天——”

“妾身冒死说出这个秘密,为的就是能让当年的错误拨乱反正,让大公子认祖归宗!”

苏姨娘说着,泪如雨下。

“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自知罪无可恕,唯有贱命一条,但是稚子无辜,还望侯爷夫人莫要迁怒到妾身的孩儿们。”

泪眼朦胧中,苏姨娘看了她的儿女们最后一眼,一头撞上石柱。t

温热溅上面颊,岳氏颤抖着,看向苏姨娘,又看向面无人色的萧鸿羲。

然后惨叫一声,当场晕死。

月光惨淡。

比月光更惨淡的,是萧鸿羲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