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父母与孩子近在咫尺却不懂得珍惜,以‘苦难教育’为名头继续行伤害之事,生在这种家庭,是一种不幸。”
人可以从家庭中逃出来,家庭带来的阴影却要其纠缠一生。
颜亭云用力闭了闭眼:“妈,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
温汀兰愣了下,转而笑了:“亭云,景鸿很爱你。”
颜亭云垂眸,拆开了小蛋糕的包装盒。
“实话和你说,当年你们谈恋爱,我们其实不赞成。”温汀兰把叉子递给她,“我们只有景鸿一个儿子,你的家世背景与景鸿千差万别,甚至随时有可能拖累他的后半生。”
“但景鸿说,这是我们洛家欠你的。”
叉勺凝固在蛋糕里,颜亭云只觉周遭冷得厉害,连牙齿都在止不住战栗。
“亭云,千错万错,你只管恨我们,景鸿他是无辜的,看在他对你好的份上,放过他吧。”
胃里酸水翻天覆地地往上涌,颜亭云踉踉跄跄走出便利店,吹了会儿冷风,最后实在遏制不住,抱着垃圾桶将方才吃的东西吐的一干二净。
再也吐不出东西,颜亭云气喘吁吁抹了把脸上的汗,坐在长椅上,颤抖着掏出手机。
点了两下屏幕却怎么也解锁不开,眼前模糊一片,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一只手从身侧探出,替她拿稳了手机。
随后,一件风衣披在她身上。
颜亭云擡头,是应该在医院值班的方婧。
“怀孕还从外面吹冷风?”方婧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在她身侧。
“你知道了。”颜亭云语气平缓,眼眶却湿润。
“上次看见你去妇产科了。”方婧低头看了看时间,“景鸿知道吗?”
颜亭云别过头:“我还没告诉他们。”
“是来不及还是不想?”
颜亭云不愿回答:“你来干什么?”
“怕你想不开。”方婧打了个哈欠,“刚才警察过来,说洛轩野可能和绑架有关联,洛叔叔当场就把洛轩野打了一顿,最后两个人都被带去警局了。”
怪不得温汀兰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跑了,原来是洛卓彦出事了。
“温阿姨去照顾洛奶奶了,景鸿那里没人,我就来找你回去。”
颜亭云头还晕着,腿软得站不起来:“景鸿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准。”方婧上下打量她,“你把你怀孕的事告诉他,没准他立刻就从床上蹦起来了。”
“……这个笑话不好笑。”
“想听笑话去找洛景鸿。”方婧说着,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把颜亭云拽起来。
颜亭云真是累了,居然就这么听话地跟着方婧回了病房。
“今晚我值班,有事按铃。”方婧撂下话,急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都是令人反胃的消毒水气味,洛景鸿宛若木头般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心电仪还在运作,颜亭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颜亭云把电脑包放在柜子里,随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掖好了被角。
话到嘴边,撞见他苍白的脸,酝酿许久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如同少时每个失眠的夜晚,沉默枯坐到天明。
周队又来了两次。
一次是告知警方已经找到绑架犯的凶手,可惜劫匪在逃跑路上出了车祸,无一幸存。
另一次是私下谈话。
“洛轩野和洛卓彦交代了十年前的故意撞死你姥姥的经过,”周队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想再找你了解当年的前因后果。”
颜亭云捏了捏眉心,满眼疲惫:“周队,能说的我都说了,笔录里写得清清楚楚。”
“请您配合调查。”周队翻开记录本,“一周前,你父母去你的研究所闹事,但是你并没有选择报警处理,事后你有联系过你父母吗?”
“没有。”颜亭云叹气,“那天我精神病复发,当晚就被我爱人送进医院,没心思管他们。”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你的研究所闹事吗?”
“为了钱吧。这些年他们一直以各种方式进行敲诈勒索,只是这次闹得比较大。”
周队摇头:“据他们交代,有人匿名给他们发了二十万,让他们带着媒体去你所在研究所闹事,事后这个发件人却注销了账号,IP跳到国外,警方也无法溯源。”
颜亭云挑眉,没接话。
二人无声僵持着。
就在颜亭云想开口打破平静时,方婧从拐角处走来:“颜亭云,洛奶奶刚刚脑溢血去世了。”
考虑到洛老太太的身体,温汀兰没把洛家两兄弟被带走调查的事告诉洛老太太。
洛老太太醒来便执意守着洛景鸿,中途问起洛家两兄弟去向,温汀兰吞吞吐吐说不清,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洛老太太何等精明,儿媳妇支吾的模样自然使她生了疑心。
护工来时老太太不顾阻拦执意回了趟庄园,却无意听见温汀兰和宋凌凡在家中争吵,无意得知两个儿子因为十年前的杀人案被警方拘留。
“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倒,送到医院,人已经断气了。”方婧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我去看看妈。”
颜亭云正想进太平间,温汀兰红着眼出来了。
见到颜亭云和方婧,温汀兰愣了下,慌忙用袖子抹去脸上泪痕,扯出一抹笑:“里面冷,你们就别进去了。”
“妈……”
“没事,”温汀兰说着,掰着颜亭云的肩膀把她往回推,“天塌了还有妈呢。”
洛家两兄弟还在警局配合调查,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公司内部人心不稳,宋凌凡便暂时接手洛家岌岌可危的公司。
洛家的女人们担起了筹备葬礼的重任。
颜亭云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温汀兰,方婧也默契地没有主动戳穿。
每当颜亭云躲在卫生间干呕,方婧就默默守在外面。
三人忙忙碌碌,为洛老太太办了场体面的葬礼。
葬礼邀请了很多人,警方也同意了洛家两兄弟的奔丧申请。
方婧怕颜亭云与他们再起冲突,便以“护工今天请假”为由把她打发到医院陪床了。
身体得到片刻喘息,紧绷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催动大脑运作。
快一个月了,洛景鸿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难道是系统出问题了?
颜亭云从柜子里找出电脑包,调开系统,程序依旧在正常运作。
颜亭云不由得担心药量问题。
明明嘱咐过那些人药物剂量,莫非……
身体的疲惫叫嚣着休息,颜亭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打算补一会儿觉,睡醒再改程序。
醒来时,方婧正站在床边调试输液管。
“醒了?”方婧嗓音有些沙哑。
颜亭云瞥了眼窗外夜色,下意识打开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消息栏有几十通未接来电。
有方婧,有宋凌凡,甚至还有楚苏。
“打你电话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颜亭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葬礼怎么样?没出意外吧。”
“……”
觉察到她闪避的目光,颜亭云心中警铃大作:“出事了?”
方婧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看着床上安安静静的洛景鸿,方婧叹气,轻声说:“亭云,景鸿现在只有你了。”
啪。
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斑驳白痕下,一条热搜居高不下。
#洛科总裁疑似畏罪纵火自杀已造成三死一伤#
短短两个月,洛家分崩离析。
第三月,宋凌凡正式接手洛氏集团。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出半月,洛氏大换血,并改名为“明正集团”。
一个月后,公司回到正轨。
那日颜亭云买饭回来,却见到月余不见的宋凌凡正坐在病床旁,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来了?”
“来换药。”宋凌凡擡了擡胳膊,西装袖口下,隐约可见白色纱布。
二人沉默对坐,最后还是宋凌凡忍不住,说道:“其实我赶过去的时候,洛轩野已经死了。”
颜亭云握着洛景鸿温热的手,闷闷“嗯”了声。
似是无话可说,又舍不得离开,宋凌凡稍迟疑,开口道:“我要和方婧离婚了。”
颜亭云擡眸:“恭喜。”
宋凌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颜亭云的目光从始至终未离开过洛景鸿,联想到洛家夫妇,不由得自嘲一笑。
“我在洛家这么多年,唯独没学会如何爱一个人,这点,我输得心甘情愿。”
宋凌凡站起身,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厚厚的红包,放在桌上:“你们孩子的百日宴我就不参加了,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我们还是一家人。”
病房安静了。
颜亭云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病房有些闷,便起身开窗。
春日和风拂动发丝,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
颜亭云擡手遮挡阳光:“你说,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叫颜和景吧。”
男人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亭云回头,不知何时,洛景鸿已从床上坐起,手里拿着红包清点现金,数完面露嫌弃:“区区三万,不如直接给张不限额的黑卡。”
颜亭云看着得了便宜还挑三拣四的某人,捂脸,转身。
几天前的深夜,颜亭云再次被梦中狰狞的恶鬼惊醒。
醒来时,泪流了满面。
往常颜亭云做噩梦,即使困得睁不开眼,洛景鸿也会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开导她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或许有洛景鸿的陪伴,即使没有药物助眠,颜亭云也能一觉睡到天明。
自从洛景鸿出事,颜亭云彻夜难眠,几次想尝试药物入眠,都被强烈的反胃感打消了念想。
颜亭云只能硬熬。
可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无助感涌上心头,一下就击溃了多日紧绷的脆弱神经。
颜亭云再也撑不住,边哭边骂,结果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揍了他两下。
“打够了吗?”头顶传来幽怨的男声。
颜亭云一愣,对上他怨艾的目光,瞬间忘记了眼泪。
许是情绪大起大落,颜亭云脸色苍白一瞬,捂着嘴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通干呕。
再出来时,洛景鸿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见她盯着自己,洛景鸿不确信地摸了摸脸:“我毁容了?”
“没有,很帅。”颜亭云哆嗦着按下呼叫铃,“就是横着长了点。”
医生一通检查并夸赞洛景鸿是人间奇迹后便火速撤出了病房。
颜亭云和洛景鸿大眼瞪小眼,急性子的洛景鸿最先坐不住了:“你把镜子拿来。”
“干嘛?”
“我真的没毁容?”
“没有。”
“那你刚才看见我就吐是什么反应?”
“妊娠反应。”
“哦。”
沉默两秒,洛景鸿猛得擡头看她:“你你你有了?”
颜亭云点头。
洛景鸿指了指自己:“我的吗?”
颜亭云无语,觉得让他再睡几个月比较好。
“老婆!”
洛景鸿又在叫她了。
颜亭云叹气,打定主意不理他。
“老婆!”
洛景鸿一瘸一拐走到她身后,从后环抱她的腰,头垫在她的肩上:“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颜亭云轻轻“嗯”了声,问:“美梦还是噩梦?”
洛景鸿眯着眼,好半晌,才慢悠悠说道:
“童话一样的美梦。”
即使知晓这场梦不过是你为我钩织的陷阱,我也愿深陷其中,甘之如饴。
童话结尾总是圆满而美好的。
但你的故事不是。
“颜亭云,我爱你。”
我们的故事从未落幕。
就让我用谎言和真心,为你书写余生童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