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的快门声破空袭来,面前的场景扭曲,糅合成一张张期待狰狞的面容。
颜亭云伸手取过一个话筒,湿漉漉的发丝下,一双眼眸直直咬死面前的摄像机:
“第一,我和洛轩野的婚约自始至终没有法律效力,所以我和谁结婚都不属于重婚罪。”
“第二,颜让具有严重反社会人格和多年吸毒赌博经历,这些都可以在警方那里得到证实。”
“第三,颜利民先生和赵姚女士在我十八岁前从未尽过父母义务,甚至高考之后主动与我断绝了亲子关系,我想请问二位,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抚养你们的后半生?”
“放你娘的狗屁!”颜利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皱纹像拧衣服般绞到一起,“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怎么没养你了?”
颜亭云冷冷望着他:“初高中时你们回过几次家,初中时一个月只给三百块钱生活费,一半还是坐公交的车费,夏天不敢开电扇,冬天没有供暖,即使你们回家,给我带的全是和颜让聚餐吃剩的残羹冷饭,你告诉我,这叫‘养’吗?”
快门声停了,周围静悄悄一片。
颜亭云用力闭了闭眼,左手不自觉抚上右臂:“周围人都说我身体弱生病多,医生说我有严重的自毁倾向,但是你们一个字都没听,甚至在颜让安排人来家里杀我时,你们也只担心我死了会不会影响颜让的未来。”
“你克死了你哥哥,这都是你的报应!”赵姚捂着胸口,银白的发丝颤抖着,“要不是为了救亭林,你以为我们愿意生你这个赔钱货吗!”
许是站久了,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如今冷风一吹,颜亭云头疼欲裂,扶着身旁的门才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颜亭云望着冥顽不灵的两个老人,只觉心脏被生生剜下一块血肉:“颜亭林的病早就无药可医了,我生下来留不住他,难道我死了他就可以回来了吗?”
视频戛然而止。
洛景鸿得知消息,开车赶到研究所时,却被保安告知颜亭云早在几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从事发到洛景鸿知情,中间已经相隔一个多小时。
颜亭云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洛景鸿所发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洛景鸿看着安静的聊天框,忽然陷入迷惘。
她还能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寻她?
忽然,手机振了两下,一条消息弹出聊天界面。
看清内容,洛景鸿心尖一紧。
一脚油门,汽车驶入夜色深处。
【定位—万明商场】
颜亭云发了定位,就把手机关机放在一旁,继续欣赏城市的灯火夜色。
顶楼的风又急又利,皮肤磨出一道道红痕,刺痛之余,竟产生一股暖意。
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五个小时,颜亭云仍没有离开的想法。
她忽然想起,如果当年洛景鸿没有拽住她的手,或许她早已成为洛科人人闻之色变的怨鬼了吧。
到那时,她一定要挂在洛景鸿床头,天天缠着他给自己烧纸。
颜亭云晃荡着两腿,越想越觉得离谱,越离谱越能幻想洛景鸿吓尿裤子的窘迫场面,以至于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浑然不觉。
“啊——”
腰间倏然缠绕上一股力道,身体止不住向后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凌乱的呼吸喷洒在耳畔,眩晕之中,颜亭云清楚听到某人的后槽牙咯咯作响。
“颜亭云,本事大了啊。”
医院里,洛景鸿拿着病例,暴跳如雷:“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还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颜亭云躺在病床上,正盯着滴落的药水出神,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在床边走来走去的洛景鸿,想了想,又把头转了回去。
“颜亭云!我在和你说话!”见颜亭云不理他,洛景鸿三两步走到床边,掰着她的头强行让她直视自己,“不准躲我!说谎是要被割舌头的。”
颜亭云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肉,被两手一挤,肉都挤到一处,竟有些泫然欲泣的意味。
“哥……哥哥早在我出生前就得病死了,”颜亭云嗓子像是含了一口沙,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是从颜让嘴里知道的。”
洛景鸿盯了她两秒,似乎信了这个理由,手上力道却不减,把她的脸揉得通红才肯罢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颜亭云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们应该没办法结婚了。”
“别胡说,”洛景鸿切了块苹果塞进她嘴里,“婚礼可以晚一点办,离婚你想都别想。”
颜亭云合上眼,眼前蓦然浮现出一架架恐怖的摄像机,镜头窥探着她的生活,企图将她赤.裸.裸展示在世人面前。
站在天台时,颜亭云想的最多的不是怎么复仇,而是复仇之后,洛景鸿该怎么办。
颜亭云有些害怕。
害怕洛景鸿相信那些流言,害怕洛景鸿毫不犹豫站在她的对立面,嘲弄她可笑的自尊。
但当洛景鸿背着她下楼,颜亭云无意瞥见他被汗水浸透的衣领,心中升起一抹可耻的得意。
他会爱我的。
他一定能理解我的。
颜亭云心想。
“景鸿。”
“我在。”
颜亭云睁开眼,轻轻握住床边那双仍在颤抖的手,温声道:“明天,我们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