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四月份,渝城的春季喜欢下点小雨。空气里半个月都是潮湿的泥土味，走在路上，街道上行人的伞像一道道移动的彩虹。
温楠在玄关处换鞋,苏妈嘱托她记得带伞。
她应了一声，下楼。
雨是半夜落的,到了早上，除了水泥地被洇湿的痕迹，以及树梢上的雨滴之外,丝毫看不出它来过人间一趟。
到了学校，她和姜烟是那组来得最早的,于是两个人放好东西就拿着工具下去打扫清洁区。
今天轮到她们这一组搞
之前的规矩是来得早的就扫地，晚的就倒垃圾。
今天是组里的两位两个女生姗姗来迟，温楠她们扫完地后才来的。
倒垃圾的两个女生捏着鼻子在一边说话。
听不清她们讲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生走过来，指了指垃圾桶：“你们之前是怎么倒的,这也太臭了吧。”
之前一般都是那两个男生来得晚去倒,偶尔几次是女生。
快上课了，那两个男生已经上去了。
姜烟以为对方真是来“取经”的,好言好语说：“你们一个人提着一边，一个提那边比较容易点。”
对方“噢”了一声：“这样啊，那可不可以这次你们先去倒,下次我们会了再帮你们倒一次啊。”
虽然跟她们是一个组的,但平常除了传试卷什么的几乎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对方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小公主”,在家一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
姜烟笑了：“凭什么？”
女生：“哎呀，就让你们帮一次而已,又不是不帮回你们，下次轮到你们，我们两个也会帮你们倒啊。”
姜烟阴阳回去：“这话你之前也跟男生们说过，可我们一次都没看见你们倒过呢。”
对方没料到之前的事会被揭穿，顿时涨红了脸。
另一个女生走了过来，很是盛气凌人：“姜烟，过分了啊，我们倒没倒那也是人家男生的事，轮不到你们来说我们。”
姜烟冷笑一声：“敢做不敢当？那有种别叫我们帮忙啊。”
女生从来没被怎么打脸过，一下子怒极攻心就想擡起手给姜烟一巴掌。
姜烟瞪大了眼看着她，没反应过来。
一只手倏地从旁边过来，阻止了女生。
是温楠。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力量：“我们没有责任帮你们，你打我朋友一巴掌，那这巴掌我会还给你。”
女生像是被她小猫般护食的模样给惊呆了，瞪大着双眼看着她。
也不怪她们觉得震惊，温楠在班上除了成绩之外，其他方面都弱得毫无存在感，很多人都以为她内敛自卑，脆弱的不堪一击。
万万没想到。
平时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为了好朋友直言要跟她们打架
两人回教室的路上，姜烟也有点意外：“楠楠，你太厉害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她要打我。”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漂亮的小脸蛋今天就要多一个手指印了，我周末兼职的老板可挑剔了，说不定会炒我鱿鱼。”
“不行了楠楠，我现在一闭眼就是你刚才的动作，太帅了，简直跟偶像剧女主被泼水的时候男主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一样！”
“你现在就是我的神！我的上帝！”
温楠忍不住噗嗤一笑，唇角的酒窝像酒酿圆子，又甜又软。
姜烟问：“楠楠，你刚刚说的打她不会是真的吧？”
楠很认真的说是真的。
她打小没跟人打过架，更不会打架。
姜烟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从小到大，因为幼年丧父的缘故，她不知受过多少冷嘲热讽，受过多少白眼轻视。
除了她的妈妈。
再没有人愿意这样付出生命去维护她，保护她。
温楠是第二个这样对她好的人。
“楠楠，你怎么这么好，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的。”
初升的太阳照在少女们灿烂的笑容上，仿若一副永久定格的油画。
那天一回到班上，姜烟就想跟顾枝意吐槽那件事情，不巧的是她们前脚刚进教室，后脚老师就来了。
她忍了四十五分钟，一下课就拉着顾枝意一顿输出。
还把温楠的“豪举”夸的天花乱坠。
听到最后，顾枝意都要气傻了：“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果然还是我见识太少了。”
两人的吐槽声一点都不收敛，幸亏那两个女生的位置离她们有点远，而且下课班上很吵，不然又要有一场“世纪大战”爆发。
顾枝意气不过，说：“要不我们把这件事跟老王说一说，让老王去教训教训她们。”
姜烟：“算了，就当这次烟姐我放她们一马——噢对了楠楠，我能不能用你张花笺，我写点东西。”
温楠从旁边拿过书包，花笺一般被她放在了夹层里，很容易就能找到。
“就一张吗？”
“嗯，一张就够了。”
温楠给她撕了一张，然后又把花笺原处放回去。
旁边姜烟拿着花笺“咦”了一声：“你好像很喜欢用这个牌子的花笺，我见你用好几年了。”
温楠没怎么在意的嗯了一声，随后又开始接着做刚刚那道题。
第二节课快要上课时，她垂着头在草稿纸上算公式，鼻尖突然涌入一股清淡的檀木香。
她指尖一动，余光里有个人从她旁边经过，带起一阵微风。
乱了她的发。
也乱了她的心。
秦言提醒周清彦今天是他擦黑板。
他问要不要帮他擦，周清彦说不用，然后自己上去了。
少年身高腿长，别人没办法擦到的角落他轻而易举的就把那里的字给擦掉了。
他做事情时一丝不茍，浅底的粉笔痕也擦的一干二净。
背影颀长清隽，像一副完美的底片。
温楠拿眼偷偷瞧他。
忽然，教室里轰动起来，还有男生们起哄的口哨声。
后门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生。
郭雯婷穿着好看靓丽的校裙，逆着光笔直的站在那里，今天的她没有扎高马尾，而是把头发披了下来。
那一头如瀑布的长发为女生增添了一抹亮丽的光彩，多了几分温柔乖巧。
女生昂着下巴，脸上带着笑，旁若无人地走到周清彦的位置，随后把一瓶水直接放到桌子上。
然后朝着黑板的方向叫了一声：“周学长。”
男生回头，清清爽爽的站在那儿，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神在看见女生的时候，罕见的多了一丝别的情绪。
烦躁，亦或是不耐。
“学长，我来给你送瓶水。”女生笑意盈盈的望着台上笔直挺拔的少年，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坦荡求爱：“我等等要去上公开课，提前给你送啦。”
“下节课比赛你记得喝哦，我先走啦。”
留下这句，女生聘婷的身影很快又消失了。
短短几十秒，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说小学妹这是暗撩不成，改明恋了。
还有人说她和周清彦的关系不浅，上次还有人看见他们一起进的校门。
不过也有人说，小学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像周清彦这种学霸根本没心思谈恋爱。
周边议论声不绝于耳，温楠心随意动，擡眼去看台上的人。
少年已经转过了头，继续擦着黑板。
仿佛刚刚的事儿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不是台下议论声传进她耳朵里，温楠也恍惚觉得他并不是这场绯闻事件的男主角。
只是一个在擦着黑板。
她一不小心喜欢上的男生。
然而事实是，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可能都对他有意思。
她只是那有意思中毫无存在感都一个配角。
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里，她没发现，少年擦黑板的速度比刚开始快了不少。
从台上下来，周清彦去厕所洗了手才回教室。
秦言被徐让问的一个脑袋两头大，见他回来了，干脆甩锅：“当事人回来了，你问他。”
周清彦拉开凳子坐下，眼皮轻擡，食指轻扣木桌：“想问什么？”
徐让：“彦哥，刚刚那小学妹啥意思啊，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呢？这也太突然了。”
“还有这水，她怎么知道你等会儿下课会去打球啊？”
此话一出，秦言的头低的不能再低。
昨天□□上小学妹问他什么时候下去打球，想着这也没什么，他就一骨碌全兜出去了。
这下恨不得扇自己个大逼兜。
他求生欲很强的解释：“那个，阿彦……我不知道她居然会这样，还以为她是想来跟我们一起打，之前都是这样的，不然打死我都不会跟她说的。”
徐让：“秦言，你这事儿做的太不厚道了，说之前你也得问清楚啊，像今天这样，搞得彦哥多尴尬，想拒绝又不能不顾及人女生面子，不拒绝，你看——”
他手指了一圈，那些在私底下偷偷看周清彦的目光都缩了回去。
“虽然彦哥身上八卦多得是，但这次我感觉跟之前不一样，那小学妹看起来好像认真了。”
秦言摸着头问：“认真啥？”
徐让白眼都翻上天了：“认真追彦哥！你没看她之前都是用借口有意无意的接近咱们彦哥，这次反而明目张胆起来了。”
秦言终于开了窍，又有点不爽：“你怎么懂这么多？该不会对人家小学妹有什么意思吧。”
徐让：“你再提我就跟你急！”
“再吵我就拿胶布把你俩嘴粘上。”
周清彦一发话，两个人都不敢出声了。
等徐让坐回自己的位置，秦言挠挠头，指了指那瓶水：“阿彦，这水你打算怎么办？“
周清彦轻嗤了声：“你说我怎么办？”
秦言：“……”
他弱弱的提议道：“要不我帮你送回去？”
秦言想说要不我帮你喝掉，可他有这个贼心没那个贼胆。
以周清彦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喝平白无故的水，尤其还是正在追他的女生送的。
他惹出来的祸，怎么着也得担着，就算那小学妹可能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他也要去。
谁叫周清彦是他兄弟呢。
这时候他已经忘了是自己害得周清彦陷入这种境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为兄弟上刀山下火海的义士，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情万丈：“你放心，保证帮你还回去。”
周清彦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又轻飘飘的扔出一句：“我可不敢让你去。”
像是故意停了几秒，他又慢悠悠补充：“毕竟你不是第一次把我卖了。”
秦言脸都涨绿了：“……”
至于嘛！记得那么清楚。
“我们兄弟之间没信任了是吧，你早说，我……。”
我了个半天，憋出一句：“那这样，以后遇上个女的，我就说不认识周清彦行了吧。”
周清彦：“那倒不用。”
秦言心想，果然，这兄弟情不是白来的。
谁知下一句他却说：“你以后别跟我说话，人家就不会问你了。”
一口老血梗在心头，秦言差点上不来气。
徐让又贱兮兮凑过来，在他心上补了一刀：“听见没，彦哥嫌弃你了。”
他调侃完秦言，问周清彦：“彦哥，你不让他还，那我帮你？”
周清彦收起脸上的玩笑模样，忽地正经道：“不用，我自己还。”
“啊，彦哥你自己去？”徐让不太明白：“去干嘛，还个水而已，那小学妹我也认识，你出面干嘛？”
“去说清楚。”
-
那天，小学妹为爱送水的事很快就成了一中的热点话题，一天的时间，温楠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然而，就在众人吃瓜吃的正上头时，却发现当事人连那瓶水都没开过。
盖子紧紧的嵌在水瓶的上方，周清彦看都没看一眼。
那节课下课后，他也没去打球。
跟平常一样，趴在桌子上补觉。
那瓶水完好无损的放在他的桌面，没有开封的痕迹。
当事人无动于衷。
话题的热度渐渐降下去。
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语文老师用来给他们看新闻周刊。
温楠很爱看，还会边看边记录。
可那天主持人讲了什么，她脑子是空白的。
笔记也是空的。
一直到下课铃声响，班上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她和姜烟还有顾枝意。
姜烟见她兴致缺缺，打趣道：“楠楠，这期的新闻周刊你不喜欢啊？”
顾枝意也走过来，看笔记本是空的，恍然大悟道：“楠楠这期都没做笔记，肯定是不喜欢了”。
两位好友的对话惊醒了温楠，笔被她握得已经出了汗。
她掩饰般的眨了眨眼：“嗯，是挺不喜欢的。”
顾枝意说：“你们饿了吗？我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吧！就之前我们吃过的校外那家”。
温楠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没说什么。
三个人一起下楼，二楼是都是高一的，她们走到二楼的廊道里时，姜烟突然不走了。
“哎，你们快看，那男生好像周清彦，那女生……”。
温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即使隔的有点远，她还是一眼认出穿着白T恤黑裤的男生是他。
明明这种穿着的人很多。
但无论何时，她都知道哪个是他。
日落时分，霞光铺地。
男生站在对面楼层的二楼楼道口，散漫的单手插兜，逆光而立，在他的后面，是最后一抹绚烂的夕阳。
而站在他对面的。
是今天早上来送水的小学妹。
距离太远，听不清两人交谈的内容。
顾枝意脑洞大开：“他们在干嘛，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看样子好像约会哦。”
约会……好像有块石头在砸着温楠的心，钝痛无比。
即使知道他们在一起的几率很小，可这一幕还是刺痛了她。
她明白自己是在吃醋。
但暗恋的胆小鬼是没有资格吃醋的。
一开始，她只想悄悄仰望自己的光。
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破坏了暗恋的规则。
带着清醒沉沦。
只怪他太耀眼了。
姜烟没察觉到旁边人的失神，她说：“不是。”
“你看小学妹手里拿的是什么？早上刚送的水周清彦现在就还给了她，这摆明了是想撇清关系嘛，怎么会扯到约会去。”
温楠因为她的话心念一动。
刚刚她只是看他们站在一块儿，没注意到小学妹手里还拿着东西，现在定睛一看。
那赫然是一瓶水。
也就在此时，不知道周清彦跟女生说了什么，小学妹抹着泪跑下了楼。
少年站了片刻，随之也下了楼。
他走的是另一边。
温楠看着少年挺直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了楼道里，心里面那块缺的一角忽然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她……好像知道他去干嘛了。
这一幕姜烟也看懂了：“我就说嘛，周清彦之前一看就是对小学妹没意思，要不然人家在面前蹦跶了那么久，也没见传出点什么来，你看看，这不就说清楚了嘛。”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不过就是不知道我们这校草跟人小学妹说了什么，还没说完人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哪伤心去了。”
顾枝意认同的点点头：“这波是你猜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追我们校草的人都排到两条街了，他这朵花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小学妹摘了。”
姜烟：“那照你这么说，周清彦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
“楠楠，你觉得呢？”顾枝意把问题抛给了温楠。
问得猝不及防。
她还没缓过神了，下意识呆滞的“啊”了一声。
姜烟被她那呆萌的模样惹的噗嗤一笑：“楠楠，你怎么这么喜欢发呆啊，我之前咋没发现呢！”
温楠不知道自己哪戳中她笑点了，揪着书包带子有点发懵。
顾枝意也被她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给萌到了，伸出爪子就来捏温楠的脸：“楠楠你的脸太软了！”
“好像我喜欢吃的泡芙！”
“……”
温楠打小皮肤就很好，长大后也依然这样，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荔枝，偶尔捏一捏手感极好。
小时候温宇盛就很喜欢捏她脸，一直到八岁那年。
他没控制好力度，把温楠的脸捏得绯红，被苏芸下班回来看见，罚他半个月不能看普法栏目剧，在那之后，温宇盛就不敢捏她脸了。
她长大后，也没再捏过。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由周清彦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转移到了温楠平时都吃的什么把皮肤滋养的这么好。
顾枝意：“不对啊，平时上学她不跟我们吃的都一样么？”
姜烟：“对哦！那肯定是她回家背着我们偷偷吃了什么！”
于是两人开始对温楠“严刑拷打。”
无论温楠怎么说，两人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