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枷吃(下)
回去老宅时,灵堂已经布置妥当。
白色的幡布在风中飘扬,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晚宁跨入门廊,正好看见汪老太太正颤巍巍地更换供果,点燃三支线香。
袅袅青烟在空中缭绕,旋转,消散在空气中。
她放下那锅温热的鱼汤,缓慢踱步过去,拿出塑料袋里的饼干盒子,用力掰开,一件一件物件放在黑白相片
每放一件,老太太的眼中便多一分疑惑。直到那个小小的奖牌映入眼帘,老太太的眼神才由困惑转为明了,“小海参加跳高比赛,唯一得过的奖牌,在这里啊。”
“嗯。”
因为小海比赛获奖,全家围着他转,没有人注意到那天是她的生日。
那一枚奖牌因她一时的妒忌而藏起,后来上高中前,她终于鼓起勇气,带着愧疚的心情将其归还。没想到,小海却将它珍藏在了这个盒子里。
两个人的宝物箱。
放下那一本围棋启蒙书,衣晚宁长舒一口气,语气重带着浓浓怀念,“他那个人,挨打也是笑嘻嘻,天不怕地不怕,整天到处招猫逗狗,其实他只是希望周围人不要愁眉苦脸。”
风起,小白菊微微晃动。
“小宁……奶奶对不起你。以前是我……”
“道歉什么的煽情话,不必了。我不会接受……就这样吧,也挺好的。”丢下这句话后,衣晚宁抱着鱼汤匆匆走到后院的葡萄架下。
婶婶们干净利索地干活,而他则坐在藤椅里看棋谱,不动如山。旁边的木头廊沿上,放着一杯枸杞菊花茶,像是婶婶们常喝的那种。约莫是婶子们特意给他准备的饮品,加的枸杞都快占杯子的三分之一了。
这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为何,衣晚宁躁动的心渐渐缓和了。
“现在喝,还是待会喝?”
黄庭轩放下棋谱,仰头问,“……不和婶婶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吃完回城……我见过小海了t。”爸妈来了,她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大多数时候,痛苦没必要经历两遍。
如果可以,她宁可不知道小海的死讯。
这些年没有音讯,多好啊。
起码她会以为,汪海只是讨厌这个阴雨绵绵的地方,趁机去了他想去的阳光明媚。等到他气消了,原谅大家,就会像以前那样大咧咧出现。
等待,总有希望。
而不是现在,只剩下无法说出的默寂。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她冰冷的手心,衣晚宁才察觉黄庭轩不知不觉拉住了她。
他没有起身,只是只有仰头看着她。
下一秒,身形一弯,他的脸埋在她的腹部,劝慰道:“……留下吧,你作为他姐姐,送他最后一程。”
不断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才让她察觉自己有多么冰冷,但这不代表——
“……不要借机占便宜,黄庭轩。”
葬礼当天,一改往日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东边太阳西边雨的古怪天气,大晴了。
湛蓝的天海,热烈的阳光。
让人连悲伤都无法用尽全力。
小镇里熟悉的面孔不断出现,劝慰着汪家人节哀。
父辈们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吊唁的宾客进出,安排宾客入席。
起了大早的衣晚宁,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强撑着帮忙周旋,热热闹闹地送弟弟最后一程。
而黄庭轩则坐在账房叔叔旁边,执笔记录着每一位宾客的名字、随礼。
没有哭天抹泪,没有哀嚎。
很安静。
连宾客也很安静。
只有紫衣道士念经的声音不断从堂屋传来。
天幕渐黄昏,告别仪式差不多告一段落,找不到坐处,衣晚宁依着柱子眯一会儿。
快失去意识进入熟睡时,身体一滑,她一惊,以为要摔得鼻青脸肿。
竟然靠到了一堵温暖的墙。
勉强睁眼,黄庭轩单手拿着棋谱靠着古旧花窗门,而她下落的脑袋,正好撞入他的肩窝。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棋谱,低声说道:“要不,回房睡一会儿。我和妈妈打个招呼。”
“……最近,你好得像变了一个人。”似乎每时每刻,当她需要或者不需要,这个人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睁眼闭眼都是他。
他收起棋谱,扶正她的身形,微微耷拉肩膀,“求复合的人,姿态要放低。我爸说的。”
“……”
隐约从黄庭轩身上传来一股似野菊,又像蒿草的气韵,清苦又浓烈,仿佛闻到故园芳草十里的味道。
“这什么?”她手指拈起一只精致的蝴蝶香囊,只是蝴蝶翅膀上只绣着简简单单卷草纹路,针脚略微粗糙。
“妈妈帮我重新装了香料,说是驱邪驱蚊。”黄庭轩老实交待。
而衣晚宁抿紧了嘴唇,她认出这件物件,没想到他还留着。